刚刚得到进出山庄的自由,慕容婉秋便迎来了新的挑战——一个月内要将对苏家庄有威胁的岳家庄整垮,并将其下店铺全部转移到凌云山庄的名下。
次日天刚蒙蒙亮,慕容婉秋带着可轩、宋凯和白色夺命客踏上了去往苏城的路。此时正值早春二月,走在幽静的河岸上,望着远处仅有淡淡轮廓的诸山,瞧着随风飘展的绿杨枝叶,听着偶尔有船划过的作响,原本该心情舒畅,可慕容婉秋一路上板着面孔,很少说话。
与表面上深山藏匿、独立于世,实则依靠凌云山庄的林家庄不同,岳家庄多年来周旋于各方觊觎势力中,却不曾被任何一方拉拢,也不曾被任何一方击垮。这还要归功于它所处的绝妙位置——凌云山庄与金明山庄势力范围的交界。无论谁先张口吞下这个财力雄厚的“香饽饽”,都必定引起另一方极为激烈的争抢,到时候武林必然大乱无疑。双方尽管势力非常,却也不愿承担这种罪名,何况江北还有广贤山庄虎视眈眈。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谁也不越雷池一步,维持现状,岳家庄也由此得到保全。若要打破这种局面,并保证平稳过渡,可见难度之大。
大约行了五六日,慕容婉秋来到苏城地界。她没有急于进城,而是在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店住下。次日清早,宋凯奉命出去打探情况,直到晌午才赶回来。“启禀大小姐,岳托深居简出、谨慎小心,很难找出下手机会。不过他的独子岳磊常和一些书生在清波亭饮酒论诗,填词作对。”
慕容婉秋来了兴趣:“没想到这个岳磊倒是雅兴十足!”
“岳磊生性喜静,对商场并不感兴趣。岳托多次想让他接手,但他都以‘尚未娶妻,何言治庄’推托了。”
慕容婉秋眼前一亮,计上心头,当即吩咐:“你去把在城外竹林看见的那户破落院买下来。从现在起,你我以兄妹相称。既然在苏城,就姓苏吧!十日之内,我要让岳家庄在大庭广众之下家破人亡!”
吃过午饭,慕容婉秋乘轿进城。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清波亭的岳磊。在距清波亭还有约摸十余步的地方,慕容婉秋掀开了轿帘,远远望过去。正如宋凯所说,那里有几个年轻书生谈笑风生,怡然自乐。其中一个眉清目秀、行步端庄、言辞敏捷的公子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我以姓为题偶得一上联,请各位仁兄不吝赐教。‘请益问世,堂云载酒,修沙阳志。’”
“岳公子好才华,真是绝对啊!”
慕容婉秋见此人就是自己想要接近的岳磊,轻轻一笑,朗声接道:“好山爱水,亭曰众香,开孝义门。”
霎时间亭中所有人都将目光积聚到了这顶不起眼的小轿子上。而慕容婉秋却放下轿帘,让轿夫继续前行,很快消失在涌动的绿色之中。
此时的岳磊俨然被眼前这个充满才气的神秘姑娘吸引住,春心荡漾,目瞪口呆。他无暇顾及清波亭,带着书童向云追上去,拦住轿子。
可轩愤愤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岳磊哑口无言,感到自己太过鲁莽。堂堂岳家庄的大少爷竟然当众拦一顶姑娘的轿子,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这时一个娇柔悦耳的声音从轿里传出:“公子如若无事,还请移开尊步。这样拦着恐怕有伤大雅!”
岳磊这才回过神来,匆忙拱手:“在下岳磊,有幸听闻姑娘妙对,佩服之至,想邀姑娘到亭中一叙,切磋诗联,共赏奇文。”
听着岳磊满嘴的书生话,慕容婉秋勉强忍住笑,冷冷丢下一句话:“咱们素不相识,还是不必了。”
岳磊有些错愕。在苏城,不知多少女子想攀附岳家庄,博得自己青睐。然而轿中姑娘居然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意外!可是不知怎的,越是如此,他越想探求轿中之迷,越感觉有些不舍:“在下常与文友在亭中吟诗唱酒。姑娘如有闲暇,可来一会。在下必倒履相迎。”
“多谢公子美意。”随着慕容婉秋的话音落下,轿子又继续前行。岳磊无法移开视线,感觉心中好像忽然空荡荡的,怅然若失。子夜般的明眸里,第一次浮上了等待的忧郁。
慕容婉秋把岳磊弄得神魂颠倒,把可轩看得如坠雾中。回到竹屋,她忍不住问:“小姐,您不是要接近岳磊吗?怎么人家送上了门,您反倒把他撵走?”
慕容婉秋诡异地一乐:“不如此,怎么能显出我的与众不同?他又怎么会对我感兴趣?”
“您不会要嫁给他吧?”可轩惊愕不已,尖叫出声,“这玩得也太离谱了。就算招抚岳家庄,也用不着您以身相许啊!”
“我只是利用他演一场戏,又怎么会真地嫁给那个自视清高的呆书生?”随后慕容婉秋命月翔和月尘偷偷跟随岳磊,并故意让周围人察觉出他俩是倭寇身份。
再说岳磊,自从清波亭一遇后,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似的,茶不思,饭不想,派出了大批手下寻找神秘姑娘的下落。慕容婉秋是何等身份,有心不被人找到容易,故意被人找到不是更容易吗?当听说神秘姑娘住在城外竹林时,岳磊像着了魔似的,不假思索地奔过去。
就在苦苦寻觅而无结果时,一座青竹盖成的院落时隐时现地映入眼帘。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敲门。月影早已经恭候多时,连忙开门,假装满脸迷茫:“这位公子有事吗?”
“我……”岳磊不知如何启齿。
还算向云机灵,临时编道:“我家公子有些口渴,想讨一杯水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进来吧,不过我家小姐不喜欢外人打扰,你们要轻些。”岳磊道谢,然后随月玄进了小院。
一阵悠扬曲调响起,让人如泣如诉,如痴如醉,再配上葱绿竹林,婉转的鸟鸣,可谓浑然天成,别有洞天。岳磊听得陶醉,失手将茶杯摔落。笛声戛然而止,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有客人吗?”
月玄忙答:“回小姐,有位公子路过,进来讨一杯水喝。”
“在下打扰姑娘吹笛的雅兴,实在抱歉。”岳磊拱手致歉,言语间却隐隐透露着掩不住的兴奋。
“听声音,应该是岳公子吧?”
岳磊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被记住,感到受宠若惊:“承蒙小姐记挂,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来者是客,再遇即是缘。月玄,带岳公子到小厅品茶,我随后即到。”岳磊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飞进屋,不过表面倒也装得镇定。
慕容婉秋虽然面罩薄纱,衣着简朴,但高贵的气质、优雅的举止仍然令人神魂颠倒。她嫣然一笑:“刚才多有怠慢,还请公子海涵。”
岳磊见她不以真面示人,多了些怅惘,也多了些好奇:“能得姑娘一杯清茶,在下已是感激不尽。”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姑娘怎么会独自住在荒郊野外?”
“我与兄长自幼丧母,由父亲一手带大。家父以前也经营一些小本生意,可惜后来被朋友出卖,最终落得倾家荡产、郁郁而终的下场。大哥自小饱读诗书,志向宏远,一心想出人头地。也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前些日子到京城时有幸得到六王爷赏识,弄了个一官半职,过两天就要去京城上任。”说到此,慕容婉秋故作伤感,“这些年,我已经拖累他太多,害他到现在也没有成家立业,实在不想再拖累下去。以后的日子,恐怕也只有我自己来熬了。”慕容婉秋越说越伤心,任泪水滴满薄纱。
岳磊看着心疼不已,仿佛那些泪水是从自己眼中涌出来似的:“姑娘不必伤心。令兄去京城后,如遇难事,尽可找我。”
“岳公子家世显赫,只怕我难登高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岳磊实在想不通,明明觉得眼前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却为什么总是对自己忽近忽远,忽冷忽热?难道自己的样貌、才学、修为和家世还不足以敲开这位神秘姑娘的心房吗?她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女子呢?
“岳公子?”慕容婉秋见他发愣,轻轻叫唤。岳磊从未在女人面前失过态,脸刷地红了,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匆忙辞别。
回到岳家庄的岳磊更加心神不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或许这就是爱吧!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被爱困扰的滋味竟是这样的痛。想不到自命潇洒清高,对天下女子全然不屑一顾的他竟然会对一个连模样也不知道的姑娘倾心,甚至无法自拔。真是天意!
岳托注意到他的反常,临睡前来到他的屋内询问。岳磊冲口而出:“爹,我想娶媳妇。”
“你说什么?”岳托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得瞠目结舌。
岳磊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她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温柔……”
“等等等等,你说她家以前也做买卖?还说他大哥受六王爷的赏识去京城赴任?”岳托急着追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六王爷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性格怪癖,一般人很难与之结交。她会不会骗你?”
“不会。”岳磊斩钉截铁地道,“她只是随口跟我诉苦,没有理由骗我。再说这可不是胡说的。”
岳托捋着胡须算计:“如果攀上六王爷,凌云山庄肯定不敢再为难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岳磊急道:“爹,我可不是冲六王爷才娶她的。”
“她叫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岳托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你看看你,说了半天,连人家叫什么还不知道就把三魂气魄给交出去了。真是没出息!”
岳磊忙不迭地作揖鞠躬,哀声恳求:“爹,您答应了吧!她可是我一眼就认定了的,决不更改。我的终身幸福全在您手里攥着呢!”
对于儿子突然提出婚事,岳托是打心眼里高兴。到时候岳磊没有了推托理由,他便可以安安心心地放下家族生意,安度晚年。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将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神秘姑娘。这究竟是上天对他的眷顾还是警示呢?凭借着多年经验,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些许不详,却无从查证。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谨慎起见,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岳家庄大少爷,怎么能随便说娶就娶?才见了两面,瞧把你给急的。长兄如父,你先请他大哥过来坐坐。”
“没问题!”岳磊笑得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作保证。
就在岳家父子为婚事而犹豫时,慕容婉秋已经在考虑更久远地事情了。一旦金明山庄得知实情,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在掌控岳家庄之前想出解决办法。可惜多日过去,脑袋像堵了似的,毫无主意。不经意中,她的目光恰巧与侍立身边的宋凯碰到一起,不由得打个激灵,仿佛被什么穿透似的,很不舒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宋凯紧忙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抬起来。
慕容婉秋轻轻一笑:“我让你揣测,仅此一次。”
“岳家庄不同于小商小贩,牵一发而动全身。”宋凯稍稍抬起头,“一旦处理失当,只怕东边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我说……你说得不对呢?”慕容婉秋站了起来,随意摆弄着长发,微笑依旧,然而眉宇间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读懂的朦胧。没有血统的依靠,没有阳刚的支撑,这个在权势中长大的姑娘惟有用神秘赢得尊贵,用冷酷换来威势。她要让下属们永远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思,猜不透自己的手段。
多年周旋于商场的宋凯已经许久没有胆怯的感觉了。无论面对何人,无论面对何事,他总会慎之又慎地抉择进退,妥善应对问题。然而此时此刻,他惊慌所措了,只因为那如此模糊的笑。
“其实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呢?你心里肯定有主意吧?”慕容婉秋又坐了回去。
宋凯拱手道:“属下愚笨,仅有些想法而已。若大小姐准允属下以苏凯身份事先打通东边,问题即可解决。”
“怎么打通?”
“只要承诺三分利,他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嘴边上的肉吃不到,一定很心急。”
“那凌云山庄呢?你怎么解释?”
“左右逢源乃商场常态。表面上山庄同样也是三分利,这样东边就不会猜疑了。”
慕容婉秋突然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义父要让岳家庄的生意完好无损地为我所用,可你一开口就让掉三分利,想让我难堪吗?”
“属下不敢。”宋凯跪倒在地,慌忙解释,“以庄主和大小姐的英明,金明山庄不过是凌云山庄放在手边的一条狗,随时能拿掉。眼前让掉三分利,以后换回来的将更多。这桩买卖,大小姐是稳赚不赔。”
“很好!”慕容婉秋将一枚刻有水月芙蓉图案的铁令递到他面前,肃然道,“岳家庄消失之时,也就是你苏家庄庄主上任之时。”宋凯惊喜交加,立即磕头谢恩。
这时月玄带来消息:岳托派人请宋凯过庄一叙。这是好兆头!慕容婉秋喜上眉梢,马上吩咐宋凯:“这件事你全权处理即可。记住,以后这片天地就由你作主了。”
“属下惶恐,庄主和大小姐才是这里的主人。”宋凯听得浑身热血沸腾,但并没有忘记趁机表白衷心。身为下位者,独霸一方有时候未必是好事。他需要谨慎,再谨慎。“属下斗胆,不知大小姐准备用何芳名?”
慕容婉秋随口答:“就叫瑞格吧,苏瑞格。”宋凯领命而去。
可轩问:“怎么想起这个名字?”
“刚才脑袋里忽然冒出曹勋的词:春晓于飞彩仗明,西园嘉瑞格和鸣,花王特地献双英。”
可轩笑看着门口:“这回就看‘六王爷’能不能起作用了。”
直到太阳落山时分,宋凯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大小姐运筹帷幄,属下恭喜您了。岳托已决定明日登门提亲。”慕容婉秋终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一切比她预期的更迅速。
接着宋凯讲出了在岳府的始末。正如慕容婉秋所想,岳托果然对六王爷感兴趣,对此事盘根问底。幸好宋凯早有防备,轻而易举地将疑惑解除。接着岳托提出许多商场问题,哪知正中宋凯下怀。然而在谈及婚嫁时,岳托将黄道吉日选在了两个月之后。这令宋凯颇为为难。慕容谡已经定下一月之限,此时他如果将两个月的婚期拿到慕容婉秋面前,无疑自讨苦吃。短短几秒间,他绞尽了脑汁,最终以马上上京为由提出提早婚期。幸亏岳托深明大义,立刻定下明日送聘礼,七天后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