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她登上继承人之位;三年前,她开始参与山庄事务。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慕容婉秋才真正感受到了属于权力的满足。下属们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再也不仅仅是恭谨,还有畏惧。一切只因为慕容谡将生杀大权送到了她的手上。然而同时,她的心也变得更加沉重。权力能够被赐予,当然也能够被收回。究竟怎么做才能维系这份权力,才能巩固这份权力呢?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慕容婉秋的脑海里,像影子似的始终追随着她。
沉默的春天,沉痛的春天,沉重的春天,就这样悄悄消逝着。谁也不会想到,它在即将结束的时刻,却带给了慕容婉秋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这天,慕容婉秋信步来到云城大街上。紫竹阁的喧嚣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云城最有名的茶楼,楼宇壮丽,装饰奢华,平时只有达官显贵、富豪巨贾才去。而今天,许多人都兴冲冲地跑进去,嘴里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回那四个秀才遇到对手了。”
“他们碰到隆公子,栽定了。”
“隆公子可不是轻易露手的人,大家能饱眼福了。”
“还不快去看看,赶不上好戏了。”
慕容婉秋听得一塌糊涂。可轩拉住旁边一个往里闯的人问:“发生什么事?”
“这么热闹的事你们居然不知道?隆公子正在紫竹阁对弈四大秀才呢!”
可轩紧问:“什么对弈?”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前两天咱们这里来了四个秀才,扬言云城没人是他们的对手。隆玄隆公子听说了,要一局对付他们四个,好好出出这口恶气。这不,大家都凑热闹来了。”
今日的紫竹阁人头窜动,热闹非凡。白色夺命客忙着开路,好不容易才保护慕容婉秋挤到最前面,能够看清楚这场精彩对弈。那里摆放着四张棋盘,一面是四名秀才模样的人分守,另一面则是一位手摇檀香扇,气定神闲的俊秀公子。这肯定就是隆玄了。
对局已到白热化状态,秀才们个个冷汗涔涔,眉头紧锁。隆玄以一敌四,却泰然自若、不慌不忙。慕容婉秋道:“看来胜负已见分晓。”
可轩仔细瞧瞧棋盘,皱起了眉头:“我怎么没看出来。”
“不出十步这四个就得全败下阵来。”
结局果然被慕容婉秋言中!不到一刻钟,四个秀才被杀得“片甲不留”,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在场围观众人群情激动,又喊又叫,连连拍手称赞。隆玄拱拱手,高声道:“隆某侥幸得胜,全蒙大家支持,实在不值得妙誉。”众人连声叫好,而且声音更大。
可轩有些看不过去:“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赢了四个秀才吗?如果碰到我家小姐,你就不够瞧了。”
隆玄恰巧站在旁边,把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一凛:“姑娘是什么意思?”
“你连我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还充英雄?我的意思是你的棋艺跟我家小姐差远了。”可轩故意在最后提高声调。
慕容婉秋怕暴露身份,忙道:“丫鬟无礼,请公子见谅。公子棋艺超群,佩服直至,就此告辞。”
其实早在慕容婉秋刚刚露面的时候,隆玄已经注意到了她——这个被家丁小心护卫却往人群里挤得漂亮姑娘。此刻听到可轩的话,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不能罢休:“这位姑娘说我的棋艺不如小姐,这是大家亲耳听见的。还请小姐不吝赐教。”慕容婉秋瞪了可轩一眼,无奈答应。大家兴趣更浓,又纷纷聚拢过来。
开局时两人不分伯仲,但渐渐地慕容婉秋开始占了上峰,气势咄咄逼人。起初悠然自得、井井有条的隆玄着了急,一只手紧攥着扇子,另一只手拿着棋子来回徘徊。惶惶然中,他抬眼看见慕荣婉秋自信而甜美的微笑,更加没了主意,将眼一闭,胡乱下定。
“公子怎么把自己往死路里下?”慕容婉秋随手一搁,胜负当即显出。众人欢呼起来,掌声雷动。
隆玄起身拱手:“姑娘好棋艺,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公子承让。”慕容婉秋没有再停留,匆匆离开。孔昊曾拜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弈林圣手”邹澍为师,得其真传。而慕容婉秋又是孔昊的得意弟子,隆玄这点能耐当然不够瞧了。她只当是一时之兴,却未曾料到,这盘棋连同她本人已在隆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经过东郊树林时,慕容婉秋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急赶几步,看见几个凶猛大汉将一个姑娘从红色小轿里拽出来,而轿夫们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个姑娘一面拼力挣扎,一面大喊救命。慕容婉秋打个手势,月影会意,翻身跃到恶汉面前,三下五除二把他们打得仓皇而逃。
慕容婉秋走了过去:“没事了,他们已经跑了。”
姑娘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逃脱出来,向恶汉逃走的方向张望了许久才回过头,屈膝施礼:“多谢几位搭救之恩。”
尽管恐慌,却不失优雅;尽管狼狈,却不掩绝色。此刻慕容婉秋才发现,自己救下得居然是一个大美女。在她面前,本认为娇好的容貌也只能自惭形秽了。她不禁多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惹到那些人?”
“实不相瞒,我是怡云楼的歌妓。蒋寨主逼我做小妾,却被我几次回绝。他一定是知道我今天去上香,所以派人来抓我。”
慕容婉秋诧异地询问:“你是怡云楼的头牌,‘江南一枝花’上官映雪吧?”
“你认得我?”上官映雪颇感意外。
“‘怡云一只花,插遍云城千万家。’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嘿风寨寨主蒋逵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抢一个没名没姓的姑娘?”
上官映雪见她浑身散发着优雅卓绝的气息,身后又有身怀绝技的侍从恭立,不由地暗暗称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姑娘能否告知芳名,日后我也好相谢。”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我叫林清秋。”
“原来是林老爷的掌上明珠!”一时间,所有的疑惑都被这个特殊身份解释了。上官映雪轻轻一笑,“林小姐的恩情,映雪感激不尽。天色不早,先行一步了。”
可轩突然道:“如果他们不罢休,在半路上等着怎么办?”
慕容婉秋觉得有理,当即吩咐月影暗中相送。上官映雪道谢,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旁边的可轩又忙着打趣月影:“要快去快回呀!别到了那个怡云楼就腿软得走不动了。”
月影刷地红透了脸,心中泛上一丝苦涩。从禁院陪练到贴身护卫,他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慕容婉秋身边,正如他的名字——影。然而在胆战心惊的日子里,每天相对的可轩却时常像一只顽皮任性的小猫,有意无意地撩拨起他那本锤炼如铁的心波。而每到此时,他都不敢也不能作声,回应的永远是坦然一笑。
回到山庄,慕容婉秋直接来到了中院的归心堂。这是庄主和继承人专门接见下属、处理事务的地方。自从开始涉足山庄事务,她已经不知在那里度过了多少日夜,熬干了多少心血。在这里,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走错一步路,不能做错一件事。
今天令她感到很是意外的是,账房总管高剑居然前来求见。多年以来,慕容谡从不让她单独过问钱粮帐务。虽然满心疑虑,她依然保持危坐正中,朝可轩微微点头。可轩高声喊:“大小姐有令,传高剑。”
话音刚落,一团胖嘟嘟的东西就气喘吁吁地拱进大门。从他的体态上不难看出,账房职位是肥缺。凌云山庄的势力之所以能居江湖三大庄之首,主要是因为有丰厚的财力做依靠。云城及其四周许多富商都已经被掌控。他们依靠凌云山庄的力量保自身周全,而凌云山庄每月从他们那里收取财物,扩充实力。当然,凌云山庄自己也有不少商铺买卖。
高剑下跪行礼,将一本帐册高举过头:“启禀大小姐,庄主命奴才把本月所收财物细帐呈报大小姐,由大小姐圣裁。”
可轩接过帐册,递给慕容婉秋。慕容婉秋平静而仔细地翻看着,不动声色,弄得高剑七上八下。每到此时,他都是最紧张的。只要主子查出一点纰漏而自己没有应对得当,大祸便要临头了。
看完后慕容婉秋仍毫无表情。高剑心里像揣了兔子,大胆地试探:“大小姐,帐目可有问题吗?”
“钱是你收,帐是你做,怎么反倒问我?”
高剑听着话语不善,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大小姐明鉴,奴才绝不敢做有违规矩的事。”
慕容婉秋冷不丁问:“这里的素行是住在清水巷的那个吗?”
“回大小姐,是。”
“不错,交的银子最多。里面不会有猫腻吧?查查素家的进出账,分毫不许差。”
高剑嘴上应着,心里边却乱成了团。即便素行在云城颇有地位,但要引起慕容婉秋的特别注意只怕还不够资格。难道自己与他暗中往来的事情被揭穿了?短短几秒钟,高剑已然是汗流浃背。
而知晓内情的可轩更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慕容婉秋。当年正是素行的女儿素玉代替了蓝茵的位置。也可以说,如果没有素玉出现,那幕抛妻弃女的悲剧便可能不会发生。如今慕容婉秋要彻查素行,这难道意味着她要开始报复了吗?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慕容婉秋没有再追问有关素行的事,转而问:“这个隆峰为什么只交这么点银子?”
高剑答:“回大小姐,隆家确实有难处。”
慕容婉秋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变菩萨心肠了?”
“回大小姐,隆家主要经营茶庄。前些天隆峰新进一批茶叶,不料被官府以私通违禁物品之名查封。隆家入不敷出,这才无力交满钱。奴才打听过,这纯粹是陷害。知府姚力的儿子姚烨看上了隆峰的女儿隆雪,可隆雪不肯。姚力是为了逼隆雪……”
“我没工夫听你讲故事。”慕容婉秋脸色一凛,“隆峰和姚力的恩怨我不管,借机占山庄便宜却不行。三天以后,他若交不齐三千两的保命钱,就直接带着家里老小去黑谷干苦力!这是规矩!”
“是,奴才遵命。”高剑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