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午后，黑云驻空。呼啸的狂风拍打着门窗，偶有几声闷雷，响彻天际。水月阁内，四处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赶回山庄的慕容婉秋没有立刻传见可轩，而是静静坐在窗边，欣赏这风云涌动的自然变化。风忽然大起来，快闪惊雷频频赶至，雨星瞬间洒满整个院子。片刻后豆大的雨点从天袭降，砸得那些摇曳的嫩枝幼叶更加鲜亮。风雨间联成一片，灰茫茫的，辨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突然轰隆一声，霹雳顺天而下，震耳欲聋。慕容婉秋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站起身走进内室，对黄瑛道：“我要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屏气凝神的紧张半天，结果等来的就是这句吩咐，黄瑛颇为郁闷。不过她可没有胆子质疑主子的话，紧忙领命。
待黄瑛退离，慕容婉秋轻轻开动了床边通往密道的暗门，悄悄进入。仅走了约莫三四十步，她便从枯井下的暗门跳出去。这里依旧是水月阁，与可轩房间相隔一道走廊。昨天那顿板子打得着实不轻，她怎么忍心再看着伤痕累累的可轩被拖到面前？再者她隐约猜出那份难言之隐的背后正是可轩对自己身份的顾忌。因此以妹妹身份去寻找答案或许更好。
雨已然渐渐变小，太阳从西边探出头来。慕容婉秋趁四下无人，跃过走廊，正欲推门，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是月影！瞬时间她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疼？”
“一看见你，我就哪里也不疼了。倒是你，怎么大白天地跑过来？如果小姐发现，你会没命的。”
“庄主刚睡下，不会传我。你知道吗？这是我过得最艰难的一天，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你痛苦的样子，恨不得立刻飞过来，陪在你身边。对不起，是我无能，连累你为我受苦了。”
“为你受苦，我心甘情愿。况且小姐不是没要我这条命吗？几板而已，哪有那么娇贵？”
“今后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再受罪。那种煎熬，那种痛太揪心。”
听着这些情意缠绵的甜言蜜语，慕容婉秋不知是惊还是气，“哐”地把房门踢开。月影猛然回头，一股寒气从脚心直窜头顶。想到万虫啃噬的酷刑，他立时汗似雨下，如坠冰窖般打着寒颤。而他之所以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情况太突然，混乱的脑海根本来不及整理头绪。在那锐利迫人的眼神下，他已然被逼至琴弦绷断般的紧张程度，高壮身躯扑倒在地，磕头不止。
可轩只觉一颗心往下坠沉，拼命压抑着恐慌，不顾伤痛翻滚下床，跪地哀求：“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求您饶了他吧！”
“月影，出去。”慕容婉秋淡淡地吩咐。月影领命，移动着没有什么知觉的双腿躬身退出。关门前，他忍不住又将目光交给心爱女人。或许这一眼即是诀别。可轩微微抬头，惨白的脸颊挂满泪水，透亮的眼里闪烁着无奈和痛苦的目光。
屋外雨水滴滴嗒嗒地击打着石板，有些嘈杂。慕容婉秋小心翼翼地扶可轩上床，又让她舒服地侧身靠在棉被上，生怕碰痛挨打的伤处：“这样躺着是不是疼得轻些？”
没有预料的勃然大怒，只有意外的关怀备至。这让可轩有些手足无措，热泪刷地从眼中涌出来。她激动地扑进慕容婉秋怀中：“小姐，别对我这么好。我对不起您。”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没什么对不起。”慕容婉秋依旧很平和。
“我不该喜欢影，更不该瞒着您。”
慕容婉秋像大姐姐似的抱着可轩，柔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轩哽咽着答：“在风林渡口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这么久了，你们瞒得可真够严实。”慕容婉秋一阵苦笑。
“我也不想瞒您，只是怕……”
“是怕我怪你，还是怕我杀影？”
可轩浑身一颤，挣扎着跪倒在床上，用力磕头：“小姐，求您不要杀他，求您千万不要杀他。我求您了……”
慕容婉秋叹了口气：“如果他被处死，你会不会忌恨我？”
“影违背规矩在先，我怎么会忌恨小姐？只是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难道你忍心把我自己留在这冷冰冰的山庄里吗？”
可轩刚刚止息的泪水又忽地冒出来：“奴婢对不起小姐，只能来生再报答您的恩德。
慕容婉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深邃凝重的眼神似乎要穿透世事：“为什么故意用那封信惹恼我？为什么提出离开我？”
“这都是黄瑛逼的。半月前我和影在一起时被她撞见，她就用影的性命做威胁，让我从您身边离开，还让我推荐她做您的贴身婢女。”
想到那个经常适时出现，尽心服侍的婢女竟有如此深重心计，慕容婉秋不免有些胆寒。在凌云山庄，你死我活的残酷争斗岂止限于手握权柄的人呢？此刻她对可轩又多了份同情：“我会为你讨个公道。”
“可轩是戴罪的奴婢，不值得小姐对我这么好。”
“怎么不值得？你是我认定的姐姐啊！”慕容婉秋莞尔一笑。
可轩露出浅浅笑容，觉得很幸福。但想到生死未知的月影，她还是犹豫着开口：“您答应过的，无论我喜欢谁，都会成全我。如今我没有资格求您成全，只求您饶影一命。我会终身不嫁，伺候您一辈子。”
“擅动真情，私会婢女，欺瞒主子，这些罪名足够他死好几回了。”
“当初擎在佑安寺为救徐兰抗命，您最终不是也饶过他了吗？”这样的质问已然越矩，然而可轩顾不得太多了。
“没错，我留他一命。那是因为他陷得不深，而且……徐兰已死。”迟疑片刻，慕容婉秋还是说出了后面这个关键理由。
可轩恍然大悟。夺命十三客只能全心全意地对待一个人，那就是誓死效忠的主子。所以徐兰一死，风擎能够依然如故，然而月影不同，因为小姐不会杀自己，却也不会容忍贴身护卫心里同时在意两个人。想到这些，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悬挂在床头的长剑，可惜被有所防备的慕容婉秋阻拦：“我愿意用命换命。
“你若死，他必死。不信可以试试看。”冷冷地撂下狠话，慕容婉秋快步走了出去，脸上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模糊表情。
可轩先是一阵失落和难过，但随即想起什么，朝着窗外喃喃地道：“我若不死，他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