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晚干净惬意,凉风吹来花间幽香,吹走心间烦闷。内院牢房中,灯油如豆,晃晃悠悠地闪烁着微弱而沉郁的光。污秽斑斑的石墙和血腥浓重的空气在昏暗光线下让人毛骨悚然。扛着厚重木枷坐在湿冷的木笼里,静静聆听着水滴落地的声音,月影浮想联翩,脑海里尽是可轩撒娇吃醋的娇羞模样,偶尔幸福地微微扬起嘴角。从有记忆以来,这是他过得最平静放松的一个夜晚,终于不必再为未知的前路担惊受怕了。
不知何时,月影敏锐地发现有脚步声在靠近自己,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直至看清来人是金淦才慢慢放松,颇为诧异:“大总管?”
“是不想看见我还是以为看见鬼了?”金淦难得露出戏谑表情。
“小的不敢。”月影机械地回答。
金淦冷哼了一声:“连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真情本无错,错在不该付真情。月影愧疚地低下头,正琢磨如何回应时,一颗珍珠大小的白色药丸被递到面前。他不解地抬头,正碰上金淦无奈的眼神:“这是什么?”
“这是雪参玉蟾丸,受刑前服下它,可以帮你提调元气。”
情愿立刻服毒自尽的月影反倒有些失望。他苦笑道:“这么名贵的东西被我吃掉,那才叫暴殄天物。主子既让奴才死,就是十颗雪参玉蟾丸也救不了命。小的已决心以死谢罪。”
一个人若连求生欲望都没有,如何挺过生死难关?金淦恨不得把月影拉出来暴打一顿,让他好好地清醒头脑:“死有什么难的?难的是想办法活下来,对心爱的女人负责。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还没挨鞭子就吓得不想活了,没出息!以前训练的时候白学怎么熬刑了吗?”
“熬刑?”刺耳的两个字让月影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熬刑训练是每个贴身护卫必须经受的考验,以应对在失手被擒却无法自尽时面临的严刑逼供。但在领罚时,无论忍受多大痛苦,他们都不敢使用技巧或内力。月影清楚记得,当年有个和自己同屋睡觉的伙伴就是因为在挨打时妄动内力而被酷刑折磨了七天,最终生生疼死。熬刑或许能保他一命,可他实在不敢想象被庄主知道的后果。
金淦看穿他的心思,耐心讲道:“我有意救你,可你别心存侥幸。庄主有令,让你明天在禁院当众受刑,以示警醒,所以李坤他们根本没机会鞭下留情,你也只能偷偷地用内力护住心脉,争取留下一口气。不过最后无论你是死是晕,我都会宣布你已死,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月影这个人。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月影木然地回答,脑袋里却在飞速分辨着事情的真实性。实在太不可思议!他突然眼前一亮,直视金淦:“为什么救我?”他可不认为堂堂大总管会因为欣赏或怜悯自己这个护卫而冒此风险。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死。”话音未落,金淦已走出牢房。
“谢谢你,可轩!”月影小声自言自语。大总管一向视规矩和命令如天条,铁面无私。除了可轩,还有谁能请动他来救自己呢?
天刚蒙蒙亮,熟睡中的慕容婉秋就被门外混乱的低声吵闹惊醒,只好不情愿地竖起耳朵。
“求求你们了,帮我进去禀报一声,我有急事。”
“庄主还没睡醒呢,谁敢打扰?”
“是呀,万一惹恼庄主,我们可吃罪不起。您就再等等吧!”
“人命关天,让我怎么等?这样吧,如果庄主怪罪,我一人承担,决不连累你们。”
“搅了庄主的好梦,那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求您别难为我们了。”
慕容婉秋听出可轩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高声喊:“让她进来。”
可轩几乎是扑到床边,狼狈地跪下,眼睛又红又肿:“小姐,求您饶了他吧,别杀他。我愿意替他死。”
那一瞬间,慕容婉秋觉得很心痛,很无奈。如果依然只是大小姐,依然有义父在背后,或许她会再任性一次,让可轩不至如此难过。然而世上永远没有“如果”发生。她拉起可轩,淡淡一笑:“我也想让他活着,让你们在一起,但我必须对大家有个交代。能做的我都做了,至于能否熬过这关,就看他的造化吧!”
可轩急得头晕脑胀,一时不解话中暗示,但随即明白过来,惊喜不已:“谢谢小姐。”
“我可没保证他肯定能活。”慕容婉秋又泼出冷水。
“他会挺过来的,我相信他。”
此时此刻,可轩若看见疼昏在九龙鞭下的月影,只怕也会晕过去。已数不清是被第几桶盐水泼醒,月影再次悠悠地睁开眼睛,正捕捉到刺耳的报数声,心底不禁泛起深深寒意。惩罚居然刚刚过半。可怜他从后背到臀腿皆已血肉模糊,哪里再受得住二百多鞭?无情的每一下都仿佛要将身体撕开,痛得他快发疯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吃下雪参玉蟾丸,后悔用内力护住心脉,后悔想要活下去。是可轩支撑着他挺到了现在,可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坚持,挺到最后。
待到承受第三个一百鞭时,他基本是出气多进气少,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偶尔鞭梢扫过极其惨不忍睹的敏感伤处,他会本能地扭动几下,被麻绳磨破的手腕脚踝流血不止。
一次次晕厥,一次次苏醒,一次次再晕厥……后来,任凭盐水泼,钢针刺,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这最后几十鞭完全是在打一个无知无觉的“死人”。禁院原本凝重的气氛更显悲凉,旁观者皆为之动容。
行刑结束后,在外人看来毫无生还可能的月影很快被金淦通过秘道送进蝴蝶谷,命悬一线。平山岳不禁苦笑:“庄主交待的任务总是这么不轻松!”
没有可轩陪侍,慕容婉秋总觉得心里少点什么。一连五天,无论禄袺如何精心挑选贴身婢女,都不能令她满意。这日清早,慕容婉秋睁开惺松的睡眼,看见可轩笑着跪在床边,竟疑在梦中:“真的是你?”
“小姐,现在是卯时三刻,该起床了。”
慕容婉秋又板起脸:“不是让你养伤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可轩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愿意继续伺候小姐,请小姐恩准。”
“随你吧!”慕容婉秋淡淡地回应,心中既喜且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