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山庄有四堂、九门、十八帮、三十六岗和七十二寨,其中以四堂地位最高,即东白虎堂、南黄狮堂、西青龙堂和北红鹰堂。四堂堂主都是曾经效忠慕容谡争夺庄主宝座的生死兄弟。他们在江南各霸一方,时久天长,自然而然野心也跟着大起来。慕容谡对此早有察觉,所以定下规矩:每年三月初三四堂堂主齐聚凌云山庄。
又到了三月初三,四堂堂主按照规矩前来。虽然慕容婉秋早已出面打理山庄事务,但长久以来慕容谡并不让她与堂主们见面。这自是有深意在其中。他不想过早地把自己的继承人摆在权力争夺的靶心,公开面对四堂的复杂关系。然而这次不同了——慕容谡让慕容婉秋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身后,站在高高台阶上。这是对四堂乃至整个凌云山庄的警示:继承人的名分早定,无论谁要谋权篡位,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四堂堂主在大门前行过大礼后,被慕容谡引到前院的聚义堂。慕容谡端坐正中,慕容婉秋侧立一旁,四堂堂主则分坐两边。“又一年,过得真快啊!当初咱们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多精神!再看现在,都是进半截棺材的人了。幸好秋子这两年慢慢地历练出来,有些事我能放的也就放下了。”三言两语慕容谡便把慕容婉秋的身份和地位明确地摆在四堂堂主面前,“秋子,还不认识叔叔伯伯吧?”
“虽然未曾谋过面,不过叔叔伯伯们的大名,我可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了!”慕容婉秋笑着走下台阶。四堂堂主连忙站起身,恭立两侧。
慕容婉秋来到身着红袍的长者面前,细细打量一番:“这位肯定是红鹰堂堂主,‘铁云血鹰’金达金伯伯。”
金达俯身下跪:“属下金达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吉祥。”
慕容婉秋在身着青袍的人面前看了看:“这位应该是青龙堂堂主,‘青天飞龙’韦西来韦叔叔。”
韦西来跪地道:“属下韦西来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吉祥。”
慕容婉秋又来到身着黄袍的人面前,当即道:“这位自然是黄狮堂堂主,‘南天狂狮’谢一波谢叔叔。”
谢一波俯身下跪:“属下谢一波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吉祥。”
慕容婉秋最后来到身着白袍的人面前:“剩下的这位就是白虎堂堂主,‘笑面虎’殷同和殷叔叔了。”
殷同和也跪地:“属下殷同和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吉祥。”
看到声威赫赫的四堂堂主跪在面前,慕容婉秋平生第一次直接地体会到权力的崇高,感受到临于江湖万人之上的奇妙感觉,领悟到权力为何能让人即使舍掉生命情义也要义无反顾地抢夺,让围绕它的人永远以晦疑莫测的表情来隐藏深刻的背景。此刻,她终于有了说不出的兴奋、满足和自豪,同时也隐约地预想到,权力将是她生命的主题,也是她挥之不去的印记。她点头而笑:“各位快快请起!”
看见慕容婉秋游刃有余地驾驭着自己的权威,慕容谡一阵大笑,接着又重心长地道:“秋子,四位堂主可不仅是你的下属,更是你的长辈。他们吃得盐比你吃得米还多,今后你要多向他们请教。”
慕容婉秋点了点头,又对四堂堂主道:“我年纪小不懂事,今后难免有得罪之处,到时还请几位伯伯叔叔多见谅。”
四堂堂主异口同声道:“属下义不容辞。”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堂主们便起身告退了。慕容谡指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肃然道:“要想掌控凌云山庄,必须掌控四堂。”慕容婉秋暗下领会。
走在路上,堂主们各说纷纭。殷和同苦笑:“这叫什么事!说了半天,一句没在点子上。”
谢一波哼道:“乍听起来没在点子上,可仔细想想全在点子上呢!”
韦西来摆了摆手,把声音压到最低:“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小心隔墙有耳。”
“大小姐是继承人,咱们效忠就是了。”殷同和皱起眉头,淡淡地叹了口气。
“当然,身为堂主,效忠山庄,死而后已嘛!”谢一波信誓旦旦地道,“不过要效忠值得效忠的人才对。”
韦西来跟着附和:“我同意。等哪天山庄由一个不姓慕容的女人来掌权,可就有热闹瞧了。”
“继承人是庄主早定下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金达突然开口打断了热闹的争论,甩手走向客房。
一切都没有逃过慕容婉秋的双眼。她躲在树后,冷冷一笑,明澈的眼睛里露出犀利挑衅的目光。她更加懂得掌权道路的艰辛与坎坷,也已经作好充分迎接激烈斗争的准备。
因为四堂堂主的关系,慕容婉秋已经许久没到三河村。好不容易盼着众人离开,她像飞似的奔向娘亲的怀抱,直到傍晚才往回赶。走着走着,她听到敲钟声,好奇地问:“什么声音?”
可轩道:“听说山里有万安寺,挺灵的。”慕容婉秋玩性大起,临时改变路线。
万安寺虽然藏在偏僻的山林中,但香火旺盛,从四面八方赶来烧香许愿的人络绎不绝。来到大雄宝殿,慕容婉秋上香祈祷:“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您保佑娘亲无灾无难,保佑义父身体安康。”
这时一个小和尚走近施礼:“女施主,方丈请您到禅房说话。”
慕容婉秋怔了一下:“你认错人了吧?”
“不会错,请女施主随我来。”
慕容婉秋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跟着小和尚来到后院禅房。她好奇地向里张望,只见一个老和尚在面墙打坐。这应该就是方丈了。她迟疑再三才迈进门。老和尚突然开口:“这是云城,慕容小姐身怀绝技,又有高手护卫,还怕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和尚吗?”
白色夺命客刷地拔出长剑,警戒四周。慕容婉秋惊愕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是慕容婉秋?”
“慕容小姐贵人多忘事,难道不记得贫僧了?”老和尚转过了身。
猛然一见,慕容婉秋确实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恕晚辈愚钝,还请大师提点。”
“还记得十一年前吗?”
慕容婉秋仿佛从梦中惊醒,眼前坐的不正是当年救自己的圆空大师吗?她惊叫起来:“您是圆空大师?”
“看来慕容小姐没有把我这个老和尚忘了。”
“还不把快把剑收起来?到屋外等我。”除了慕容谡,白色夺命客还从未见过慕容婉秋对哪个人有如此恭谨的神色,不由得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和尚刮目相看。他们立即躬身退下,并将门关好。
慕容婉秋上前两步,俯身下跪:“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快起来,贫僧可受不起慕容小姐这一拜啊!”
“大师怎么知道我是慕容婉秋?”慕容婉秋诧异不已,“莫非大师能未卜先知?”
“冥冥中自有天意。”
慕容婉秋叹道:“大师修为精深,自然悟得天地玄机。而我一个凡夫俗子恐怕就难懂了。”
“非也非也。众生是未觉的佛,佛是已觉的众生,如此而已。”
“江湖时时刀光剑影,处处血雨腥风,我又怎么可能成佛?”
“世尊云:‘一切众生,借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现前。’”
慕容婉秋河等聪明,当即听出圆空大师在有意点拨自己,连忙问:“我应该怎么做?”
圆空大师双手合十:“缘起缘灭,天地同一,生死轮回,众生无二,顺其自然,方为正道。”慕容婉秋略有所悟。
待太阳已经落山时,慕容婉秋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禅房。走出山门的她意外地发现上官映雪,高兴地走过去。上官映雪也看到了她:“原来是林姑娘。真巧!”
“是啊,又见面了。蒋逵没有再为难你吧?”
“他来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慕容婉秋拍手称快:“早应该让他知道,‘江南一枝花’不是好欺负的。”
“你打算去哪里?回城吗?”
“是啊!你也回城吧?一起走怎么样?不知怎么的,跟你说话觉得很亲切,好像上辈子就熟悉似的。”
“求知不得!这应该就叫做缘分吧!”
云城的两个奇女子走到了一起,这的确是缘分,且缘分不浅。两人一路上边走边聊,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此时的她们超脱出了这个纷杂的世界。一个不是威震江湖的“水月芙蓉”,另一个也不是迷倒众生的“江南一枝花”。她们像风中的云,像雨后的虹,像山中的花,像水中的鱼,尽情地畅快地抒发着彼此难以向外人倾诉的少女情怀。她们如亲姐妹一样共享着彼此或喜,或悲,或忧,或愁的生活。
当听到上官映雪诉说小妹被负心汉欺骗跳河自杀的事情时,慕容婉秋深感同情:“没想到你妹妹死得那么惨。”
上官映雪哽咽着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她。”
慕容婉秋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多想也一吐压抑多时的痛苦,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其实我跟你差不多。高处不胜寒,越是被人捧着,越是有许多孤寂和无奈。”
“荣光是给别人看的,苦辣酸甜只有自己知道。咱们同命相怜!”
慕容婉秋眼前一亮:“既然同命相怜,又这么有缘,不如干脆结为金兰吧?”
上官映雪露出惊疑的目光。在别人眼中,无论她有多么风光华贵的外表,终究只是卑贱****的妓女。而一个大家闺秀的小姐突然提出要与自己作姐妹,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林姑娘看得起我,我当然乐意。”
就这样,一棵大树,一场缘分,一对姐妹,定下了一辈子的深厚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