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用饭时，慕容婉秋问季海：“去看霍非了？”
“回大小姐，是。”
“说什么没有？”
季海稍作犹豫，缓缓开口：“回大小姐，他说人命比不上蚂蚁命。”
慕容婉秋依旧细咀慢嚼，默然不语。直至将近吃完，她忽然轻笑出声：“从小到大，我没杀死过一只蚂蚁，很可笑吧？”
曾几何时，在一棵大槐树下，有个女娃用稚嫩纯真的声音保住了无数条微不足道的生命。“先生说过，世上万物都有生命，都有感情。如果它们死了，它们的亲人会难过的。”多年以后，她仍固执地坚持，然而她已是手染无数血腥，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乍听起来，这确实很可笑，可笑至极，季海却听得有些心酸。可霍非又不知这段蚂蚁渊源，莫名奇妙地挨了惩罚，着实冤枉。
慕容婉秋一眼看透他的心思：“讨好卖乖，必有所图。偶尔为之，也就罢了，但若做得过分，挨鞭子都是轻的。”季海战战兢兢地应和。
寂寞夜晚，宁静如常，云淡风清，心随风动。慕容志鸿按时走进清风堂，意外地发现金淦和孔昊站在一起，神色肃然，气氛煞是诡异。两人同时磕头行礼，更令他惶恐不安。暂不论金淦，他对孔昊可一直执弟子之礼，从来不摆少爷架子。“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
两人各从怀中掏出半块玉珏，高举过头。孔昊道：“老庄主离开前为您秘密准备了一批暗卫，并把能调动这批暗卫的玉珏一分为二，分别交给我和金淦保管。老庄主有交代，只有您初掌山庄大权，才能得到玉珏。”其实孔昊还保留了半句话，那就是如果慕容婉秋不信守承诺，他和金淦有权调动暗卫，不惜强行助慕容志鸿做上继承人。
“小姑姑知不知道？”慕容志鸿脑袋一片混沌，将心中疑问脱口而出。
孔昊答：“庄主不知道。”
“原来祖父对小姑姑也有提防。”这是慕容志鸿心里的第一反应。凭空掉下一支只属于自己的力量，想想都觉得兴奋。他接过玉珏，让两人起身。
金淦击掌三下，一名随身护卫打扮的陌生男子从内室走出来，俯身跪地：“属下夜飞参见少爷，少爷吉祥。”
孔昊从旁解释：“他是暗卫之首，也是金淦调配给您的随身护卫。这样既不容易惹人怀疑，又方便他联络暗卫、执行任务。”慕容志鸿表示默认。
夜飞跟随金淦走出清风堂，迎面碰上风擎和白色夺命客。两人俱是一惊。风擎拱手道：“小的参见大总管。庄主传您去水月阁。”
“奴才遵命。”动用夺命十三客传唤奴才，金淦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暗卫之事暴露了？不可能！他自认瞒得天衣无缝，而且刚刚向鸿少爷摊牌，庄主没道理发现得这么快。他赶紧给夜飞使眼色，不料云浪和云雯默契地拦住夜飞。
风擎道：“这位兄弟也一起去吧！”一缕彻骨寒意涌上心头，金淦情知自己大限将至。
水月阁内，慕容婉秋侧躺在软榻上，任由青瑶揉捏肩膀，却感觉不到丝毫松快。她拿出芙蓉令，细细欣赏、抚摸，眼前浮现的是当日从毒蛇群中取玉佩的情景。岁月的流逝，风雨的洗礼，已然让她改变太多。以前她的话根本无人理会，如今却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关系万千生死与荣辱；以前她可以任性而为，如今却是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她忽然示意青瑶停手，抽出玄冰剑，在墙上刻下了这样一首诗：“一蓑烟云浮世梦，半卷风月笑平生。潇煞夜雨穿花过，叶飞汉霄揽阙灯。”还有太多恩怨等待解决，还有太多心愿等待完成，她需要做强者，必须做强者。
金淦和夜飞走进来，跪地行礼。慕容婉秋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坚毅神色：“金大总管，给我介绍介绍吧！”
“回庄主……”
“别跟我说他只是你派给志鸿的随身护卫。”慕容婉秋适时补充。
金淦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回庄主，夜飞真的只是奴才派给鸿少爷的随身护卫。”
“真的？慕容婉秋不满地冷哼，“一个随身护卫值得你大总管鬼鬼祟祟地跑去卢家酒馆见面？城南大杂院里那些称夜飞大哥的叫花子又该怎么解释？”
金淦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深深自责，恨不得一头撞死。再继续编谎，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庄主雷霆震怒后的手段。可若实话实说，天知道庄主有什么反应？如果为此连累鸿少爷，当真得不偿失，更有负老庄主重托。思量再三，他选择了缄默。
“请鸿少爷过来。”
“庄主开恩……”无奈之下，金淦将事情和盘托出。
明知义父有不得已的苦衷，慕容婉秋仍觉得心隐隐作痛，似被虫子啃噬。信任这东西，永远不属于主宰者。她强忍委屈的泪水，抬眼望向墙上那首诗，语气波澜不惊：“我不杀你，去蝴蝶谷颐养天年吧！”
“谢庄主不杀之恩。”金淦伏地痛哭。
慕容婉秋突然右指一弹，一粒黑丸射进夜飞口中。夜飞不躲不避，受之泰然。自从成为暗卫，这副皮囊是生是死，全不由他做主。
“这是蚀心散，只要不忠之人的命。”慕容婉秋悠闲地卷弄头发，声音冰冷而平静，“每隔半月，你可以来我这里拿解药。”
“属下受老庄主托付，绝不背叛鸿少爷。”
金淦从旁求情：“庄主，夜飞他们……”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下去！”金淦欲言又止，颤颤巍巍地退下。
“如果我说你那些乞丐兄弟也都尝了蚀心散的滋味呢？”这柔柔细语在夜飞听来简直比狼嚎虎啸更恐怖。他脸色微变，紧紧攥着拳头。
慕容婉秋呵呵笑了：“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我逼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志鸿是我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背叛他啦？”
“这……”夜飞有点头脑发懵。
“让你们吃蚀心散不是让你们背叛志鸿，而是防止你们背叛我。”夜飞松了口气。按目前形势来看，只要两位主子始终一心，他不可能也没机会违逆庄主，自讨苦吃。
慕容婉秋又补充道：“别让志鸿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夜飞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