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院子,白启华屋内的气氛也是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孟明鬼鬼祟祟地慢慢推开门,“噌”地蹿进去,惹得白欣直埋怨:“我还以为进贼了呢!不会提前吭一声啊?”
孟明紧闭门窗,然后小声问:“你们猜我刚才遇见谁了?”
“谁知道你撞见什么大头鬼了?”
“开始我还真以为撞见鬼了!”孟明越发说得神秘兮兮,“我呀碰到严大侠了。”
白启华惊问:“哪个严大侠?”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岭南岭北的水陆大哥严啸天啊!”
“你是发烧了还是做梦呢?半夜三更的严大侠会来这里?”白欣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孟明斩钉截铁地道:“严大侠是什么人物,我怎么可能认错?去年在威远镖局总镖头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我还见过他呢!不过严大侠好像不愿让人认出来,鬼鬼祟祟地进了林小姐的房间。”
由此白启华更坚定了自己凭借几十年江湖经验磨练出来的感觉。打从第一眼见到慕容婉秋,她便觉着这个女孩不简单,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转而问白欣:“你觉得林小姐白天跟你说得可靠吗?”
“她没必要骗我吧?”
白启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这位林小姐步履轻盈,神闲气宁,是含而不露。可昨天接盘子的那两个人,武功绝对在我之上,不是普通大户就能用得起的家丁。你们年纪相仿,又是女孩,说起话来比较方便。你过去看看。”白欣点了点头。
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白欣才鼓足勇气走向慕容婉秋的房门。前脚刚刚迈上台阶,她就被风擎拦了下来:“白姑娘,我家小姐今晚不见任何人,您还是请回吧!”
“你家小姐白天还说我能随时来找她,怎么晚上就变卦了。不行,我要进去问个明白。”说着白欣就要往里面闯。
若是换作其他人,黑色夺命客的剑早已经毫不客气地刺过去。不过他们知道慕容婉秋对白欣印象颇佳,顾忌着没有出手,只是将她围起来。风擎道:“白姑娘,我们做下人的是听命办事。如果让您进去,我们可就吃不消了。”
白欣认定房间里有见不得人的事,决心看个究竟。她突然朝后面大喊:“有刺客啊!”黑色夺命客警觉地四下察看,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发现。白欣趁机以矫捷的身手向前蹿去,“哐”地推开门。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便感觉到了脖根冰凉,浑身都好像有尖硬东西在顶着,吓得连喘气都快忘了。
待看清闯入的人,慕容婉秋这才松了口气,示意白色夺命客退下:“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刺客呢!”
白欣摸摸冰凉的脖子,可不敢乱说话,半真半假地道:“你把门弄得这么严实,我如果不喊有刺客能进来吗?”说话的工夫她已经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严啸天,冷汗立刻顺着后背流下来。
慕容婉秋见她看出问题,连忙解释:“是爹不放心,派家丁来看看我。这么晚了有事吗?”
能有什么事?刺探一下虚实呗!不过依照眼下这个情形,实话实说是万万不能。白欣急中生智地答:“反正明天也走不了,我想约你出去逛逛。”慕容婉秋欣然应允。
待白欣离开,风擎诚惶诚恐地走进来,俯身跪地:“奴才没有拦住白姑娘,罪该万死,请大小姐降罪。”
“这个白欣古灵精怪的,还真有点不好招架。连人都拦不住,自己掌嘴一百,明天早上给我看!”前一句还是笑着自言自语,可后一句却是出奇的冰冷,仿佛不是从一个人嘴里冒出来的。严啸天在旁边听得心里发抖,风擎却习以为常,坦然地跪地谢恩。
慕容婉秋又冷冷地对严啸天道:“从今天起,事情办得好,我好你也好;事情办得不好,我不好你也别想好。”严啸天听得战战兢兢,又表了一番忠心。
回屋的白欣随手拿起一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孟明急得抓耳挠腮:“你倒是先说句话呀!怎么跟打完架似的?”
“比打架还险呢!幸亏我福大命大,否则早成肉泥了。”接着白欣将刚才的事情仔仔细细讲出来。
这个现实比白启华预料的还要不可思议:“你确确实实看清楚严大侠跪在林姑娘面前?”
“绝对错不了。”
孟明从旁埋怨:“你怎么没问个明白?”
“说得轻巧!”白欣瞥了他一眼,“你根本想象不出来他们出剑有多快!那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孟明撇嘴道:“自己没本事,还说得那么夸张。”
“这并非夸张。凭那些人的功力,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可这位林姑娘年纪轻轻,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连严大侠都给她下跪?江湖上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啊!”白启华百思不得其解。
白欣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好!”白启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惨白,“马上收拾行李,咱们连夜就走。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林姑娘和今天晚上的事。
孟明和白欣不解,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不管这位林姑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与咱们无关。当务之急是去九连寨救你们大师兄。”
“可林姑娘不是说要帮咱们的吗?”白欣更是觉得蹊跷,“她手下那么厉害,肯定能救出大师兄。再说了桥还没修好呢!”
白启华哪有工夫解释,当即板起脸:“人家有人家的事,自己的事还要自己解决。桥没修好可以绕道。快去收拾行李,别罗嗦。”白欣和孟明只好怏怏不乐地答应。
稀稀落落的夜雨之中,三个匆忙的身影悄悄地走出乐朋客栈。不过没走多远,他们便被拦了下来。慕容婉秋笑着迎上去:“这么晚了还急着赶路,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啊?”
白启华心里“咯噔”一下,暗呼不妙。正当他打算解释时,白欣已经高兴地跑过去,抢先开口:“大师兄要救,镖货要抢,当然急了。”
“怎么,你们有什么好办法了?”
“哪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想到大师兄生死未卜,镖货也不知是否完好,白欣的心情立刻跌落到极点,泪花在眼睛里打起转来。
白启华拍拍女儿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又对慕容婉秋拱手道:“在下想与林小姐单独谈谈,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慕容婉秋欣然应允,径自迈进了旁边的树林,对尾随而至的白启华忽然开口:“想必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吧?”
“还仅是猜测。”白启华强作镇定,又上前走了几步。
“单凭白欣所见,你就能肯定吗?”
“不能,不过小姐身边的高手正好是十三个,仅仅说成巧合恐怕有些牵强。‘水月芙蓉’南下可是武林盛传的大事。”
慕容婉秋用手指撩拨着头发,微微一笑:“姜还是老得辣,真是观察入微啊!有什么事,说吧!”
不知怎的,在看到那优雅而淡然的微笑时,白启华竟然浑身一颤。如果仅仅是一面之交,或许他们能全身而退。但显然白欣的有意闯入已经碰触到慕容婉秋不愿让人察觉的秘密。以“水月芙蓉”的手段,他们的下场自然容易猜到:“我愿意一人承担所有后果,还请慕容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欣儿和明儿。”
“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那我也直说了。如果白欣没闯进来,我不会为难你们。可她毕竟闯进来了,而且看到了不该看的。如果事情被传出去,后果就不是小小的镇威镖局能承担的了。你是聪明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犯糊涂。”
慕容婉秋的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要将镇威镖局斩草除根的意思。徒弟没有救成,反倒连累了更多人,白启华深悔自己的鲁莽:“慕容小姐,知道实情的只有我自己,欣儿和明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饶过他们吧!”
“他们现在不知道不意味着以后也不知道。你觉得我会冒这个风险吗?”慕容婉秋的声音变得更阴冷,目光变得更尖锐。如果严啸天投靠凌云山庄的事情被透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而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杀人灭口。
白启华绝望地仰起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一个小镖局的总镖头,只想普普通通地过日子,哪里会想到莫名其妙地惹出灭门之祸。若慕容婉秋执意灭口,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听天由命吧!
天意不过是人们在艰难时寻求的寄托而已,真正主宰命运的依旧是人。事实上,对于如何处置这件事,慕容婉秋一直很矛盾。一个宽厚的老者,一个单纯的女孩,一个直爽的小伙子,真的能对凌云山庄构成威胁吗?或许会,或许不会。然而只要他们有一丝可能,继承人的责任便不容许她手软。“给我一个手下留情的理由。”
白启华猛然一惊,又似乎听出了希望:“若慕容小姐能看在两次相遇的缘分上手下留情,我镇威镖局上下将感激不尽。”
“这个理由虽然不充分,但也有些道理。”慕容婉秋依旧冷冷的,只是双眸中偶然闪过一丝温情,“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手下留一部分情了。白欣和孟明可以马上到九连寨接人,然后一起平安无恙地回去。而红色夺命客会让你很正常地从这个世上消失。想必你的徒弟和女儿能把镖局打理得有模有样。不过日后若有些不该传的消息传出来,血流成河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结果有些在白启华的意料之外。保住女儿和徒弟的性命是他最关心的,可他没想到身陷九连寨的人能如此轻易地被放出来。只要孟朝在,镇威镖局便不会垮。想到此,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多谢慕容小姐成全。”
“今日子时之前,你还可以陪陪你的女儿和徒弟。红色夺命客会一直在旁边‘保护’你们的。”
回到大路上,慕容婉秋走近白欣,轻柔一笑:“真可惜,没机会和你去逛街了。这次可是你失约!如果咱们有缘再见,不能再溜了!”
“绝对不会。有时间就来镇威镖局找我,到时候我带你把天南海北逛个遍,保证你累得不想再逛。”说着白欣还拍拍慕容婉秋的肩膀。
“求之不得呢!”慕容婉秋拉住她的手,又颇有惋惜地叹了口气,“希望将来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像现在这样开心。保重!”
看看眼前这个情深义重的姑娘,再想想刚才那个冷酷无情的大小姐,白启华觉得眼前模糊了。行走江湖一辈子,他看了太多的人,却唯独看不懂这年轻女孩如真似假的心。算了,看懂又如何?或许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命已至此,糊糊涂涂的未必不是福!
三个人再次踏上前行的路,只不过步履放慢许多,四周还多了些忽而晃过的红影。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脚下的路却变得泥泞不堪。又一段美好时光在离别的悲哀与血腥中变成令人难忘的回忆!
次日大早,听说桥已经修好,慕容婉秋又乔装缓行,开始了匆匆旅程。这期间最焦急的就是黄狮堂了。谢一波在书房闭目养神,谢非敲门进来,嘴里直嘟囔:“慕容婉秋怎么跟鬼似的,说没影就没影!”
“小心隔墙有耳。”
“爹,这可是咱们的地盘。”谢非是谢一波的独子,自小被当作黄狮堂的接班人来培养,心高气傲,在珠南横行无忌,除了父亲,谁都不放在眼里。看着这些天珠南像如临大敌似的准备迎接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你敢保证咱们的地盘都是咱们的人吗?”谢一波高声质问。
谢非被堵得哑口无言。过了片刻,他又小声嘀咕:“不会是在哪里玩上了吧?”
谢一波睁开眼睛,狠狠斥责:“难怪人家能做继承人,你却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论武功论才学论机智论权谋,你差远了!”
谢非脸颊通红,低着头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只要她来,主动权就落在我们手里。”谢非退了出去。
谢一波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三十年前他也是意气风发、满怀壮志的小伙子,可惜空有一腔热血却无用武之地。因缘际会下他结识了慕容谡,当时凌云山庄的继承人。为了一展抱负,他与其他三人一起辅助慕容谡。慕容谡对他们礼遇有加,五人亲如手足,并发誓荣辱与共。经过无数明争暗斗,慕容谡终于坐上庄主宝座。谢一波和其他三位兄弟也做了堂主,各守一方。这本是最最圆满的结局。然而万事不由人。功高盖主必然引起主疑削权,慕容谡不会看着四堂渐渐做大,想尽办法掌控四堂。四堂堂主在反感之余,难免会有不服。谢一波觉得慕容谡对自己愈加不信任,不仅堂主地位有危,而且连性命都不晓得哪一天会被夺走。在进退维谷的境地中,放手一博或许是最好的方法。对于年过半百的他来说,年轻时的兄弟情谊早已渐渐褪祛,更多看到的是名利和权势。他现在还不愿背叛自己的忠,但也绝不情愿再屈居人下。可是前面的路该如何走下去?他依旧有些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