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秋又躺在了纪柔的屋里。她比先前更加虚弱,甚至脉象到了时有时无的地步。欧阳衫请来城中所有名医,却依然束手无策。望着奄奄一息的慕容婉秋,可轩把自己痛恨到了极点。慕容祥走来走去,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抓耳挠腮,口里不住念叨:“婉妹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就在大家以为毫无希望的时候,金鹰突然出现了。他跪倒在慕容祥面前:“启禀三少爷,奴才有办法救大小姐。”
慕容祥大喜过望,激动地差点掉下眼泪:“你怎么不早说?什么办法?”
金鹰紧紧攥住拳头,僵硬的嘴角清晰地吐出几个不可思议的字:“大小姐内力溃散,神志不清,即便有灵芝仙药,也无法自愈。奴才愿渡真气,为大小姐一试。”
慕容祥也是习武之人,立刻领会其中之意。在药石无治的情况下,这的确是救活慕容婉秋的唯一一线希望。而论内力精纯,在场众人谁也不及金鹰。然而“渡真气”就意味着两人要有肌肤接触。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被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触摸,这是何等难堪的事!更何况这个姑娘是凌云山庄大小姐,而这个男人是她的护卫。别说庄规不许,即便允许,慕容婉秋自己会答应吗?万一她醒来以后得知真相,天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慕容祥不敢擅作主张。屋子的温度顿时降至极点,仿佛连空气都被封冻起来。
眼见慕容婉秋的面色愈加苍白,可轩急切地打破了静寂,声音低沉而坚定:“三少爷,这个时候顾不得许多了。”
慕容祥有些动容了:“有多大把握?出现危险怎么办?”
“奴才命如草芥,即便散尽内力,也誓保大小姐安然无恙。”金鹰重重地磕下头,声音幽冷而急迫。
慕容祥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慕容婉秋,咬着牙道:“我就赌这一回。”金鹰磕头领命。
走出屋子的慕容祥心情格外紧张,在忐忑不安之下,只好请纪柔进去帮忙。其实此刻最紧张的莫过于金鹰。他清楚渡真气疗伤对自己内力的伤害,也知晓稍不留神便会走火入魔,更明白现在的逾矩可能招致杀身大祸。然而出乎于心的冲动却无法阻止他挺身而出的脚步。难道这仅仅是忠诚吗?
纪柔轻轻地扶起慕容婉秋,掀开她的后背衣衫。可轩拉着紧闭双眼的金鹰走到床前,指挥半天才找到正确穴位。她不放心地叮嘱:“千万别睁眼,更别乱摸,否则大小姐饶不了你。”
金鹰点点头,扯出一缕苦涩的笑。到了这一步,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大小姐又可能饶过自己吗?他缓缓抬起双手,伸掌贴住慕容婉秋柔滑的后背。这一刻他仿佛触电似的,浑身僵硬如冰,思绪也随着真气渐渐飘出体外。八年时间,自己与这个身体形影不离,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它,也从未像今天这样遐想联翩。的确,自己只是身份卑贱的奴才,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根本没资格对主子抱有奢望。对一个无法支配思想和行为的奴才来说,曾经得到过温暖就已经非常幸福了。他这样想着,掌心愈来愈热,心跳得也愈来愈急,好像稍不留意就会跳出来。
时间分分秒秒地晃过去,慕容婉秋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被围得像铁筒似的的纪家村笼罩在阴冷的气氛中。大家都像热锅里的蚂蚁,一副悲戚彷徨的表情,好像很快要有天塌地陷的大事发生。就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纪瑞都躲在角落里不敢露头,偷偷观察着院子里每一个细微的动静。此时大概也只有忽而传来的烁烁的哭喊声能稍微缓解一下让人无法呼吸的紧张氛围了。
屋子里的氛围更是紧张地令人害怕。站在床边的可轩一直盯着慕容婉秋,连眼皮都不眨。她内心充满了无尽悔恨,生怕眨眼的工夫就失去了这个至亲至爱的妹妹。她默默地一遍遍祷告,希望自己的真情能够感动老天爷。
当阳光再次散射出无穷绚丽的色泽时,慕容婉秋的脸上开始显露血色,嘴角也有了微微颤动。渐渐地,她努力把眼睁开一条线,看着模糊的四周,几疑还身在梦中。金鹰感受到她的变化,双掌略微有一下抖动。本能的敏感告诉慕容婉秋,身后有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流在来回游动。她想转头,却无奈浑身酸痛得像骨头散架,整个倒向了后面,倒在了金鹰的怀中。金鹰立时被吓傻,一动也不敢动。
刚刚松口气的可轩大喊:“你在干什么?找死吗?”身边纵是有千军万马,金鹰也不会面有难色。如今一个姑娘却让他变得六神无主,因为这是他发誓一生效忠的主子,是他用性命来保护的主子,是他永远不可企及的主子。
或许是因为听到可轩的叫喊,慕容婉秋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感到很疲惫,仿佛已经睡了一生。然而这个世界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恼怒。当看到金鹰出现在眼前时,她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一种莫名感觉立时冲上头顶。
在可轩的扶助下,慕容婉秋倚靠着棉被坐起来,怒视着已经滚下床铺,伏跪在地的金鹰,心中滋味百种。可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笑嘻嘻地道:“小姐,您终于醒了。我呀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慕容婉秋不假思索地下令:“把金鹰拖出去斩了。”
可轩连忙跪地:“小姐,是金鹰一整晚渡真气给您,您才会醒的。他不是有意要冒犯您,您饶了他吧!”
这时慕容祥闻声进来,急冲冲地道:“婉妹,主意是我拿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慕容婉秋默不作声,虚弱的手将棉被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金鹰。纵然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是真碰到了这种事,哪个女子能够释怀?她一向珍视自己的贞洁和清白,然而今天却在毫无知觉地情况下被一个护卫触摸了。今后她将如何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男人?
“离我近些。”越平静的语调越让金鹰感到恐惧。丹田内留存的真气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肆意啃噬,刺骨的疼痛又像无数铁锤击打着他的肺腑。他是抱着必死决心为慕容婉秋疗伤,所以不在乎失去的内力,也不在乎自己的贱命。然而面对死亡,谁又能真的不在乎?他诚惶诚恐地跪行两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
“再靠近一些。”金鹰贴近了床边。慕容婉秋使出所有力气,“啪”地给了他一记重重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脸颊红肿,嘴角渗出血丝。浑身酸痛的金鹰根本无力也不敢用力抵抗。所以这痛是实实在在的。他顾不得擦嘴角滴淌的鲜血,立刻后退两步磕头,不再出声。
慕容婉秋冷哼一声:“一个失职的护卫不配舒舒服服地去死。滚!”
金鹰紧忙磕头谢恩,心里涌出一股甜蜜。刚才那一巴掌虽然打得很疼,却是他连做梦也不敢奢望的。因为它不是主人的惩罚方式,而是一个普通姑娘发自内心的情绪发泄。
看着退去的金鹰,慕容婉秋的眼圈红润了。尽管她有委屈,她有愤怒,但毕竟是这个男人不惜消耗大半内力救回自己。只怕三五个月之内他都不能运功如常。或许她该感激,但是她说不出口。昨日种种,都在灵台上烙下了深深的刻印,即便用金鹰的鲜血也无法洗清。事已至此,也只有让时间来慢慢将它消退了。
“有吃的东西吗?我快饿扁了。”慕容婉秋揉揉肚子,眨眼间又成了那个娇嗔可爱的姑娘。
“我马上去弄。”可轩知她性格,也松了口气,立刻去准备饭菜。
“我去帮她。”纪柔紧跟着走出去。不过她没有去厨房,而是径自来到房前的小土岗上。因为她在那里望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金鹰。寒风骤起,无情地打在他高大瑟缩的身躯上,打在他破碎痛苦的心灵上。回忆着昨夜的美好与凄冷,回味着刚才的惶恐与火辣,向来警觉的他竟然没有察觉纪柔的悄悄走近:“你没事吧?”
金鹰转过身,心里很惊讶,但表情依旧平静:“没事。”
“没事才怪呢!”纪柔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有心事。”
金鹰漠然一笑,然而古怪的刺痛已随着气息流窜于心胸,令他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冷淡:“我没有心事。”
纪柔并不在乎,又冒出一个惊天话题:“你喜欢叶姑娘,对吗?”
这对金鹰来说简直比五雷轰顶更可怕。他“刷”地变了脸色,眼睛迅速环顾四周,低声威喝:“胡说!”
“别看我长在山沟里,见识一点不少。可轩跟我说,你那样给叶姑娘治伤很伤身体,也很危险。可你竟然主动要求那样做,不会是平白无故吧?”
“如果能救大小姐,我一个奴才即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纪柔开玩笑似的拍拍金鹰的肩膀:“我可能看懂人的眼神,你骗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