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鹰万万没有料到,一位不相识的姑娘竟能一语道破自己多年的心意,又紧张,又慌乱。尽管一时有许多未曾为外人道的话涌上心头,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纪姑娘,这是掉脑袋的事,别再说了。”
纪柔甚为不解:“这跟掉脑袋有什么关系?”
“我活着的唯一使命就是无条件地服从大小姐的命令和保护大小姐的安全。从小我就被告诫过,只能把大小姐当作主子,而不能有任何私情。这是命!”
纪柔不曾经历过金鹰整日徘徊生死边缘的恐慌,也不曾有过他时刻匍匐在心仪之人脚下的压抑,哪里能够真正体会到其心中的苦痛和矛盾:“为什么不跟叶姑娘直说?”
金鹰痛苦地笑了笑:“大小姐的剑向来很准。”
纪柔不敢相信:“叶姑娘怎么会真的杀你?”
“在你面前的是叶姑娘,而在我面前的是大小姐。这是永远无法改变得事实。刚才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纪柔原本就对刚才的事充满疑惑,如今更加迷惘:“我是看见了。可为什么?是你冒险救了她一命啊!”
“她永远是主子,我永远是奴才。”
这句话的分量,纪柔大概是无法也无法体会到了。然而从金鹰无奈的语气中,她似乎看到了那颗真挚的颤抖的心:“其实连我都能看出来,叶姑娘那么聪明,未必看不出来。你说是吗?”
这简直是在金鹰的心上又狠狠地捅了一刀。他怔住了!的确,连季柔这个乡野姑娘都看出了自己的心事,聪明绝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全无察觉?或许那一巴掌就是对自己的回应,亦或者她根本不打算有回应。可是如果大小姐真的发现了,违反庄规的他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乱极了,他的心从未向今天这样乱过。但多年的训练让他很快平静下来:“纪姑娘,谢谢你。希望你忘记我们的谈话!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的只是一个满负凄凉的身影。
世间之事本来就很奇妙,谁也不能决定!怨恨永远无法现实,而沉默有时是最好的选择。对于风林渡口的刺杀事件,慕容婉秋最终也选择了沉默。强大敌手的背后往往深藏着许多的复杂关联,在没有得到确凿线索前,她不打算轻易出手。不过有些事情,她必须有所了结。
事情出在巨龙帮的地界,欧阳杉必然要被列入怀疑对象。他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静静等待着对自己命运的判决。好不容易挨到慕容婉秋吃完饭,他立刻用力磕起头来,直到让坚硬的石土染上血渍:“属下保护大小姐不周,罪该万死,请大小姐降罪。”
瞧着这副窝囊样,再想起自己这些天的惨遇,慕容婉秋就打心里不痛快:“我看你也是聪明人,就自己说应该怎么降罪吧!”
怎么降罪?怎么降罪都不为过。可谁愿意自己死?这真是难为了欧阳杉。说重了,自己舍不得;说轻了,大小姐又不依。他搅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可轻可重的法子,赶紧磕头:“属下罪责深重,万死也难赎其罪。大小姐让属下说,是看得起属下。您就让属下扇嘴巴子吧!属下保证个个清脆见响。您若觉得解气,就叫停;若觉得不解气,就让属下把自己打死。”
能想出这样讨好卖乖的惩罚,这个欧阳杉倒令慕容婉秋有点刮目相看。虽然武功高绝、忠义耿直跟他挨不上,不过灵活机智的头脑也算是一大优点。“准了。如果有一下打得不狠不响,我可让金鹰动手。”
“谢大小姐恩典。”欧阳杉直起身子,抬起右手,使上十足的力气照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别看一下,血已经顺着鼻孔流出来。欧阳杉偷偷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慕容婉秋,便开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朝脸上打去。
掌嘴虽然不是重刑,可也得分时候。自己打自己,还要个个清脆见响,而且打到几时还没准谱,就不那么轻松了。打到一百左右下时,欧阳杉已是七窍流血,脸蛋肿得像紫茄子似的。他双手又疼又软,连抬起的力气都快没了。无奈慕容婉秋只是静静看着,一声也不吭。大小姐不说话,自己就得继续打,谁叫先前说了?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一言九鼎。又打了约莫一百多下,慕容婉秋终于开口叫停。此时欧阳杉的脸也只能用“血肉模糊、不堪入目”来形容。他顾不得疼痛,赶紧磕头:“多谢大小姐不杀之恩。”
慕容婉秋微微一笑:“欧阳帮主的忠心,我还是信得过的。至于风林渡口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这顿巴掌是给你的警醒,以后凡事要多上心,别以为天下太平了。”欧阳杉连连称是。
这时纪老伯恰巧走进来,看见鲜血淋淋的欧阳杉,震惊程度可想而知。虽然他还不清楚“凌云山庄大小姐”意味着什么,却非常肯定:被自己救起的姑娘不简单。此刻这样的场景真真实实地摆在面前,又令他坚信了推测。
慕容婉秋立即站了起来,露出一脸真挚的笑容:“老伯,这两天真是麻烦您了。”
“快坐下说话。你身子还弱着呢,要注意多休息。”纪老伯索性也不再想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还没那么娇贵。躺了这么多天,身子都直了,活动活动也好。”说着慕容婉秋还在原地转了两圈。
纪老伯连忙扶住,硬是将她按在凳子上:“别逞强,身子可是自己的。”
仅仅几句朴实平淡的话语,却在慕容婉秋冷彻如冰的灵台上留下了无比温暖的浓浓亲情。多么温馨的家,多么可爱的亲人!如果不是天意弄人,她也可以每天依偎在娘亲身边,享受关爱与呵护。而如今,这份普普通通的感觉,对她来说却成了偶尔才有的奢望。
话又说回来,温馨的家里未必全是温馨。想起那天夜里纪大嫂的恐怖尖叫,想起纪老伯与纪瑞的激烈争吵,在扫过欧阳杉的刹那,慕容婉秋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这些天承蒙您照顾,实在无以为报。趁欧阳帮主在这里,我送您一件礼物。”
纪老伯推辞道:“说什么报不报的?我可不能要。”
“这件礼物您是非要不可。”慕容婉秋让月影带来纪瑞,又对欧阳杉道:“这位纪大哥整天做梦都想入巨龙帮。欧阳帮主,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了吧?”
“属下不敢,属下遵命。”
纪瑞一直闯荡江湖,自然知道慕容婉秋说话的分量,更何况还有欧阳杉在场。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乐得合不上嘴,赶紧磕头:“大小姐,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纪瑞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伺候您。”
“这个礼物不要也罢。您还是收回成命吧!”纪老伯没想到慕容婉秋向着纪瑞说话,有些生气。
慕容婉秋没有理会,而是对纪瑞道:“纪家于我有救命之恩。以后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家里人。如果他们对你不满,我就让夺命十三客来招呼你。”纪刚仿佛在听天书,完全僵住了。
“不乐意吗?”
“乐意……”看到欧阳杉的凄惨模样,纪刚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纪老伯呵呵笑了:“这个礼物好,我收了。”
夕阳西下,徐徐清风夹杂着山谷中淡淡的花草香味,空气也因为暗夜的降临而开始微微转凉。站在山头上,在鬼门关前转了两圈的慕容婉秋忽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纪柔突然出现在身后,像鬼魂似的吓了她一跳:“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想清静清静。”
纪柔追问:“今天早上如果没人求情,你真的会杀金鹰吗?”
慕容婉秋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揪住,隐隐有些刺痛。她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我没有回答的必要。”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恐怕都很难令慕容婉秋自己满意,然而她却说出了口。
“一条人命啊!你不知道,金鹰他……”想到金鹰的叮嘱,纪柔戛然而止,转而道,“他心情很不好。”
“我的心情同样不好。而现实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心情不好而有所改变。”
纪柔被说得更糊涂:“其实你应该感激他的,为什么却要杀他?”
慕容婉秋不想再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忽然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对这个问题,纪柔颇是为难:“我觉得你挺好的。可你那些手下看起来个个怕你怕得要命。为什么非要让那么多人怕你呢?”
慕容婉秋微微一笑。迎着略带几分寒意的微风,望着远处重峦间那颗火红的即将下落的夕阳,她反复回味着纪柔说的话:为什么非要让那么多人怕你呢?
次日清晨,慕容婉秋离开了纪家村,却在脑海里刻下了许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一段惊心动魄的刺杀,一段温馨平静的生活,一段似是而非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