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经过了晌午,可仍然没有消息传出,叶荟君开始坐立不安。季良想不到她会这般倔强,劝说好几次都无济于事。
当听说叶荟君还在门房时,叶中奇有些心软了。毕竟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更何况三十两银子对于今天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在厅堂里来回走动,突然停住脚步,对管家道:“去,到账房支三十两,让她滚。”
素玉从后面走出来拦住管家,带责备的语气问:“你真要把钱给她们母女?”
叶中奇解释道:“蓝茵得了病,我只是给她们一些钱救急。再说荟子在外面呆了一个上午,总不能让她再呆下去吧!”
素玉气急败坏地嚷:“她说蓝茵有病就有病,你瞧见了吗?她如果骗你呢!如果那孩子天天来,难道你要天天给?”说着她又故做可怜的模样,哽咽着道:“原来你心里只有她们母女,根本没我。好啊!干脆你把她们接回来,我走,现在就回娘家,省得在这里受窝囊气。”
叶中奇忙道:“我不给还不行吗?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素玉暗暗发笑,又对管家道:“不给她吃的喝的,看她能耗到什么时候!”管家连连应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荟君的耐心和信心一点一滴地被吞噬。娘亲还在床上昏迷,随时有生命危险。即使她能不吃不喝地耗着,娘亲又如何等得了?她趁家丁不注意,“嗖”地钻出去。在家丁们的围堵下,她一面挣扎一面大喊:“爹,娘快死了。您快出来呀!爹……”无论她怎样叫喊,里面依旧没有答复。
听着叶荟君的一声声叫喊,叶中奇越发心神不宁,无奈素玉一直坐在身边。就在这时,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老爷,小姐她……使劲往里闯,怎么办?”
素玉厉声道:“养你们这帮人都是吃白饭的?那么多人弄不过一个小丫头。把她扔出去,关上大门。告诉她,休想从叶家拿走一分钱。”
管家一声令下,七八个家丁一哄而上,把叶荟君连同季良一起赶出府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叶荟君被关在了门外。她把小脸涨得通红,掩饰不住内心的委屈和痛苦,一头扎进季良的怀里失声痛哭:“爹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救娘?”
季良被问得更加心酸。他亲眼看到一个八岁的姑娘如何执着地要救娘亲,又如何无奈地承受父亲的冷酷,安慰道:“没有你爹,我们也会有办法救你娘。别哭了。”
叶荟君用衣袖将泪水抹干,点了点头,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此时她的目光不再充满乞求和委屈,而是在积蓄着一种仇恨,一种挑战。从那一刻起,她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重新打开叶家大门,让叶中奇得到应有的报应,为他做出的决定后悔一辈子。就是这个誓言深深根植在了她幼小的心底,随她一起慢慢长大,一起经受人生的风风雨雨。
回到三河村后,季良想尽办法筹措银子。可三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连借带当的,好不容易才凑得五两。这只是九牛一毛,又能有什么用?
大概是老天爷被叶荟君的孝心感动了。在她最伤心无助的时候,一位贵人出现在了三河村。
这天下午,去井边洗衣服的叶荟君在路上捡到了一个绣制精美的荷包。她环顾四周,不见一人。会是谁丢的呢?带着疑问,叶荟君继续往村口走。快洗完时,她远远瞧见有几个人好像在四处找寻什么,神情异常紧张。打头的是一位手持折扇,俊朗清秀的斯文公子。他后边跟着一位腰配宝剑,满脸和气却又略显几分恭谨的白衣青年。四个身着蓝色短打的人仔细搜索着,生怕漏过一寸地方。
见他们走近,叶荟君从怀里拿出荷包,大声喊:“你们找的是不是这个?”
斯文公子眼前一亮,迅速走过来:“就是这个,刚才我丢掉的。”
叶荟君爽快地递上:“既然是你的,还给你。”
白衣青年接下,打开荷包查看。里面居然是一打厚厚的银票,足足两万两。斯文公子见不差丝毫,嘴角露出笑容:“小妹妹,谢谢你。”
叶荟君开心地摆了摆手:“大哥哥,不用谢。”
一声“大哥哥”叫得斯文公子浑身发热。他亲切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荟君,大家都叫我荟子。”
“年纪这么小就在这里洗衣服,爹娘呢?”
叶荟君心里难受,“呜呜”哭起来:“我早就没爹了,现在又要没娘了。”
斯文公子心头一紧,追问:“怎么回事?告诉大哥哥,或许我能帮上你呢!”
“我爹把我和娘从家里赶出来,不管我们了。现在娘得了重病,大夫说要三十两才能治好。可我没钱,娘也快活不成了。”
斯文公子心里“咯噔”一下,感动之情无以复加。在急需银两的情况下,这个眨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女孩竟然视两万两于无物,原封不动地还给自己。他蹲下擦干挂在叶荟君脸上的泪珠,又拍拍她的肩膀:“既然你帮了大哥哥,大哥哥当然也要帮你。”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有五十两,拿去给你娘治病!余下的买些好吃的。”
叶荟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已经看到娘亲活下去的希望,也看到自己活下去的勇气。但在兴奋之后,她又迅速冷静下来,连连摇头:“娘说过,不可以平白无故地收人家东西。”
斯文公子笑道:“怎么是平白无故呢?你把银票还给我,是帮我;我给你钱,是帮你。”
“可……物归原主是应该的。”
斯文公子看见她据理力争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敬佩:“在我心里,你的帮助是无价的。拿钱给你娘看病吧!你娘如果能好起来,也算是我积了一份功德。救你娘要紧。”
叶荟君犹豫再三才接过银票,激动得又掉下眼泪:“大哥哥,您是好人。娘说过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我将来一定报答您。”
斯文公子觉得眼前的女娃柔弱中透着刚毅,憨厚中透着灵气,可爱中透着正直,甚是喜欢。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用红绳系的玉佩,将它挂到叶荟君的脖子上:“好妹妹,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哥,我就认你做义妹。这对白玉透雕的眉寿佩是我的珍爱。现在我把其中一个给你。你如果遇到困难,尽可到京城来找我。”
叶荟君摸着玉佩,笑了,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开心。她歪着小脑袋问:“大哥哥,我如果想你了,能去京城吗?”
斯文公子笑道:“当然可以。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好了,快回去给你娘看病吧!”叶荟君兴奋地朝季良家跑去。
望着叶荟君离开的背影,斯文公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身后的白衣青年问:“少爷,您真的认她做义妹?”
“我连玉佩都给了,还能有假?”
白衣青年甚是不解:“她只是乡野丫头,不值得您这么做。”
斯文公子反问:“难道我做得每件事都一定要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吗?”白衣青年无言以对。
“我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可为了权势互相倾轧,又有几分亲情?说是生在了富贵家,却连平常百姓都不如。我一见这女孩就觉得亲切,好象她真是我亲妹妹似的。”
白衣青年担心地道:“万一她知道少爷的身份,那……”
斯文公子笑道:“她怎么会知道?况且她知道了又能怎样?一个小姑娘,还有本事闹翻大明江山?你顾虑得太多了。”
这位斯文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在这里先不必说明,待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会有一份令人惊诧不已的意外。他和叶荟君的偶然相遇在此时看起来是巧合,其实却是天意。因为在若干年后,他们会扮演起不同的角色,为各自的使命而不得不作出较量。
这是后话了,还是先说说蓝茵和叶荟君吧!吃上一两银子一包的良药,再加上叶荟君的悉心照料,季良的照看关心,蓝茵的身体很快就有了起色。
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昏迷后,蓝茵终于在一片鸡鸣声中苏醒过来。她环视四周,看看既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趴在床边酣睡着的叶荟君身上,禁不住热泪盈眶。她挣扎着坐起,用僵硬的手柔柔地抚摩叶荟君的头发,笑了。可惜的是叶荟君没有感觉。的确,她实在太累了。不经意中,蓝茵看到玉佩,心里又多了一层迷惑和不安。她不忍打扰女儿,一直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看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荟君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当发现娘亲坐在面前的时候,惊诧和欣喜之余,数日来自己承受的委屈和痛苦一下子全部涌出。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一头扎进蓝茵的怀里,尽情地大哭起来。
“好了,都过去了。”蓝茵搂着叶荟君,心疼如绞。片刻,她又指着那块玉佩问:“这是怎么回事?”
叶荟君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蓝茵,唯独舍去了到叶家索钱的过程。从初尝人情冷暖的那刻开始,她已经慢慢地学会将痛楚和委屈藏在心里。她不想把这段不堪回想的经历告诉娘亲,也不忍在娘亲已经受伤的心头再割上一刀。
蓝茵道:“那位公子是娘的救命恩人,以后再见面,一定要想办法报答人家。”
叶荟君点头道:“娘,您放心吧!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