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郡郊外,两个飞驰的黑点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逐渐扩大成双人双马,流星飞矢一般奔来。
“李大哥,快看哪!”赤红神骏上的玉面少年兴奋地大呼小叫,呼唤着落在后面的男子,“万花山,万花山哪!”
李广赶了上来,与木兰并辔而立,同样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数十里外,巍巍万花山,如蟒似带,静静伏卧吐纳,好像千秋万代都不能改变她的青翠与温情,如母亲的情怀一般博大而宽广,坚忍而慈爱地等待远方游子的归来。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木兰使劲在烈焰额头的月牙白上拍了一掌:“烈焰,还等什么,快点回家找娘啊!”
额头那块月牙白,就是汗血宝马烈焰的命门,此处一被触及,它就像被上足了发条一样,奔腾不息。
跨越郊野,绕过树林,穿过乡镇,两位年轻的将军已经来到一处村口。木兰脑袋里转得飞快,一咧嘴,笑了:“这不就是当年救助黄青儿母女的地方嘛!一别十年,也不知道这对母女怎么样了?”
正在思索间,忽然一团红影飞一般从村口掠出,冲过木兰马前,烈焰一惊,抬起两只前蹄,人立而起,差点把木兰摔到地上,木兰吓了一跳,急忙勒紧缰绳,喝住坐骑,这才看清,那团红影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鲜艳的红嫁衣,却是情绪失控,一边跑一边撕扯着红衣,里面露出雪白雪白的孝服来。
木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从村口里又冲出来一拨穷凶极恶之徒,撒腿来追,后面跟着一个骑马的胖子,也穿戴着大红的喜服,显然就是新郎官了。可是这新郎官满面横肉,目光凶恶,挥舞着马鞭,狂声叫嚣:“抓住这个死丫头,重重有赏!奶奶的,爷娶你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延州郡多高山沟壑,那女孩子跑出村口之外,往前飞奔,突然止步,原来眼前即是十几丈深的一个深涧。她转过身来,清秀的脸蛋上泪痕狼籍,惊惧地盯着那群恶徒呈半圆形包围之势,步步紧逼过来。
她狠狠扯下头上花冠,用力向他们掷去:“我不嫁我不嫁!我死也不嫁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他逼死了我娘,我恨不能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那个胖子打马赶上来,他身后两个家丁抬着一顶小轿。
“哈哈,黄青儿,你家欠下我高额巨债,想是八辈子也还不清了!你还是乖乖地跟爷回去,虽说只是个填房,可总比住你那破窑洞强得多了!”
“呸!”黄青儿不屑地啐了他一口,“我宁可追随我娘而死,也不愿意嫁给你这种衣冠禽兽!王世仁,你等着瞧,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哟呵,我王世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骂得好,看我抓住你,怎么收拾你!小的们,给我上!”
家人得令,如群鬼一般扑上前来。
黄青儿一步步向后退着,脚跟已经踩到深涧的边缘,忽然脚下石头滚动,身子向后一仰,就掉了下去。
“啊!”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箭一般飞出,一把抓住女孩的腰带,随即脚尖在崖窝上一点,腾身而起,稳稳落到涧外平地上。
“你,你是什么人?”王世仁脸色突变。
“你不必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我却知道你是什么人!”救人的年轻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耀闪烁,如片片龙鳞,清俊的脸上,神色冷峻,笼着一层淡淡的杀气。
王世仁骇然,勒马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又死鸭子嘴硬:“我,我可告诉你啊,小子,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知道本爷是谁吗?我可是吏部尚书的小舅子!”
“吏部尚书又怎样?”李广沉声发话,“这可是当朝皇上新封的昭武将军!”
“大哥,少跟他废话!”木兰抬手止住李广,“王世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路见不平者,皆可管之!”
“昭武将军?”王世仁吃了一惊,可是自恃后台大,腰杆粗壮,“原来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我告诉你啊,尚书的小舅子要娶妾,这是文官的家事,武官可管不了!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开!”
“好小子啊!”木兰气得眼睛溜圆,“我管你什么尚书不尚书,今天这件不平事,本将军是管定了!”话音刚落,龙吟宝剑已经铿然出鞘,一剑挑翻王世仁的红纱帽。
“啊呀!”王世仁被这一剑吓破了胆,哧溜一下摔到马下,刚才的趾高气扬一下子消失了。
木兰又是刷刷两下,挑烂他的喜服,刀剑无眼,王世仁臂上、前胸立刻多了几道血口子,他狗熊一般趴在地上讨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将军大人不要和我一样见识!”
“少跟我来这套,十年前我就接见你为非作歹,十年后你变本加厉,岂能饶你!”木兰腕上一紧,恨不能捅他几个大窟窿。
“当”地一声,一把雪亮的大刀格开了她的宝剑,李广对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木兰,不要冲动!”
王世仁虽然没听到李广在说些什么,可是心眼非常活泛,也大概猜出李广在阻止木兰杀自己,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木兰和李广呯呯磕头:“两位将军大人饶命!请两位将军大人饶命!”
木兰对李广的阻拦十分着恼:“今日若不手刃恶徒,难平我心头之恨!”
李广摇摇头:“这里不是战场,杀人要抵命的!”
木兰叹了一口气,收回剑锋,还是有点不甘心:“难道大哥要我就这么放了他么?”
“当然不是。恶有恶报,只是得再择途径。”李广沉思着,“既然他后台如此强硬,必定是有财有势的,不如,就让他拿出一大笔银子来,补偿这位姑娘所受的屈辱。”
“嗯,不错,很有道理。”木兰转怒为喜,转身走向一旁瑟瑟发抖的黄青儿,在她耳旁低声询问:“青儿,你可知道乡里有什么公共设施是需要花大钱的?别害怕,尽管说,让他放点血,越多越好!”
尽管青儿并不理解“公共设施”的概念,可是也大概听明白了木兰的话,她看着木兰真诚亲切的目光,胆子不由也大了起来,拼命地想了又想:“有了!将军哥哥,前年山洪暴发,冲走了通乡的木桥,我们就让他建座大石桥!”
“建桥?好啊!”木兰眉开眼笑,“怪不得十年前的那座木桥今天已经换作了一声破旧的木板,害得我们只好绕了好大一个弯。好好好,让我来设计一个空前绝后的大桥,不但要结实稳固,还要精美讲究!王世仁——”
“是!是!”王世仁额头上的冷汗滴滴答答,“将军尽管讲来,只要将军将设计图样交来,我王世仁一定照办!”
“好啊!那你就安心在家里等着,三日后,大桥图样必将送到!”木兰朗声吩咐王世仁,见他唯唯诺诺带着家丁走了,不由放声大笑。痛快,自从李广和张晓风为自己打过架以后,尽情就一直因为张晓风的态度而十分郁闷,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黄青儿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银甲小将军,秀目中含情脉脉,盈盈施了一礼:“承蒙将军哥哥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恩不尽。”
木兰看她俏脸含春,生怕她演出一场以身相许救命恩人的老套剧情,急忙挥手打住:“停,停!青儿,你就不用客气了!也别哥哥哥哥地叫,我是个姐姐!”说着,摘下头盔,对青儿粲然一笑。
“啊?”青儿呆了呆,“你,你是……”
“也难怪你认不出我来了,女大十八变嘛,你认不出我来,我也差点认不出你了!”木兰开心地笑,“我是花木兰哪!”
“原来是姐姐你!”青儿一时又惊又喜,扑上去抱住了木兰,“十年前姐姐挺身救我母女于水火,十年后姐姐又从天而降挽我于虎口,两次救命之恩,黄青儿下辈子也还不清啊!”
“客气什么?”木兰呵呵地说,“让姐姐看看,这小模样长得,还真是俏啊!对了,大婶呢?”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黄青儿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我娘,我娘她,因为阻拦王世仁强娶我,被活活打死了!”
“什么?”木兰勃然大怒,“难道我从军后十年,王世仁仍然恶性不改,欺负你们母女?”
黄青儿抽泣着点头:“姐姐一走,我们母女就失去了保护伞,那王世仁本就怀恨在心,这下再无忌惮,三天两头地来我家强索银两,还将姐姐你冒险取来的半袋夜明砂抢走了!”
木兰恨得握紧拳头,后悔不迭地说:“都怪我,早知这王世仁如此可恶,我就不应当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姐姐如神兵天降,已经拯救我于危难了,就不要自责了。”青儿抽咽着说,“只是可怜我的母亲,已经惨遭毒手,不能够生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