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乍动,万物复苏,无边丝雨沐浴。清新。温泽。滋润。洁净。淋了山野,湿了树林,也浸透了木兰孤寂荒芜的那颗心。
自从回到家乡后,她就性情大变,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巾帼英雄已经荡然无存,除了偶尔去郡上看望慕容先生一家之外,整日整夜只是枯坐伤神,好像梦游一般。爹娘和姐姐看不下去,就劝她到山上骑马射箭,哪怕随便玩玩也好,可是就是不要愁坏了身子。善良的家人,他们还以为女大思嫁,想着早日和李广完婚呢。这李广也是的,自从上次送木兰还家之后,就自顾在家守孝,期间只来过那么两三次,这倒也情在可缘,可是,不管怎么说,木兰都是自己的未婚妻么,怎么能这么不放在心上?两个人年纪都已经这么老大不小的了……
木兰自然不知道家人的这些心思,只是整天恍恍惚惚、百无聊赖的,只觉得时光流逝是如此缓慢,就好似停滞了一般。也不知道要忙些什么,想要绣花,提起针来扎了手,打算织布,梭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掉到地上,抚上一曲吧,却又全是些哀调儿,晚上双目炯炯地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却又闷闷恹恹打不起精神。
直到一声惊蛰春雷,才将她从茫茫然中震醒。推窗凝望,篱落疏疏,河流般的乡间土径一直延伸到远处山野上,春耕的农人扶犁翻地,扬鞭赶牛,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青儿带着木莲家的一对双胞胎兄妹,披着蓑衣,顶着麻袋,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踩水玩,少女和孩童的欢笑给小院带来了无限生机。木棣和父亲坐在廊下修整着锄犁,木莲和母亲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玩耍,一边挑拣着谷种和豆种,准备一年一度的春耕春种,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每个人都乐得其所,可是只有木兰一个人独锁春闺,似乎与世隔绝。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木兰反复咀嚼着朱自清先生的名句,只觉得这缠缠绵绵的春雨也化作无边的轻愁。
“兰儿!”花弧拄着拐杖站起来,捶打着佝偻的腰背,“我们要去春耕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木兰怔了一下,春耕?一个多么富有生机的名词!一年之际在于春啊,我,难道还要沉浸在个人的惆怅与虚无缥缈的单相思里吗?她忽然有些惊悸:有多久,我已经失去人生的方向而碌碌无为?蹉跎了岁月,伤透了情怀,换来的却只有满心的空虚,握紧了五指,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抓住……
一家老小已经互相招呼着向院门外走去了,木兰一惊,开口叫:“等,等我一下!”她三下五除二地脱去家居服,换上一套短衣裤,戴上一只竹斗笠,慌慌张张追出门去。
雨渐渐停了,肥沃的土地被滋润得乌黑发亮,勤劳的农人们都在各自的田地里忙碌着,播种着希望。木棣给烈焰和家养的一头大黄牛套上犁具,就让木莲牵着缰绳,自己在牲畜后面把着犁梢,吆喝一声,一牛一马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铁犁尖锐的前端深深扎进大地的怀里,一路翻起起伏不断的黑黄色的波浪,泥土的新鲜气息和着雨气,扑面而来。
木兰和青儿一人端着一个小瓦盆,一人把一个陇口,跟在木棣他们后边撒谷种,袁氏和花弧再跟在两个撒种的姑娘身后,一下一下地用脚耥地埋土,两个小孩子哈哈笑着,四处乱跑,小虎子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装模作样地大哭起来,双双心疼地跑上前去扶他,学着娘的样子撩起前襟给他擦眼泪,小虎子却是干打雷不下雨,挤眉弄眼地一笑,把一只刚刚从土里翻出来的白白胖胖的小虫子扔到双双的身上,吓得双双毛骨悚然,连声惊叫:“娘,虫,虫咬我!”青儿跑过来把双双抱走,把虫子扔到地上,脚尖一捻,虫子给踩得稀烂,双双笑了,小虎子却又被青儿的凶样吓哭了。
小虎子赖坐在地上假哭得惊天动地,却半天没有人再理他,他偷偷张开胖乎乎的小手,从手指缝里往外看,可是大人们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不朝他这里看上一眼,双双头上戴着青儿给编的一个小花环,开心极了,一个劲冲他作鬼脸。这下他真的伤心了,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正在这里,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扶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小虎子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看,待看清了这个唯一给他安慰的人居然就是一个月前村人在地头救活的那个年轻的叫花子时,嘴巴一咧,哇得一声又哭了。
大人们这才停下手中的活,齐齐地向这边望来,花弧下意识地朝这边迈了几步。
叫花子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凶,也就二十一二的年纪,面上白白净净,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和善的光,要不是衣衫褴褛,还真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呢。
“你……”花弧问得有点迟疑,这个叫花子看上去不像个坏人呢,叫他一时无法张嘴。
叫花子笑了笑,放下孩子,对着花弧抱拳一个躬身,文质彬彬地说:“老爹,小生有礼了!”话音里透露着浓浓的山东腔。
“哦,哦。”花弧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眼前这个小叫花,可不像看上去那样邋遢呢,说话举止都一板一眼的,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
“老爹,小生有一事不明,望老爹指教。”小叫花又是文质彬彬地一拱手。
“啊,小哥请讲,莫要客气。”
小叫花一指花家田地周围的空地:“老爹,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把这么多地荒在那里呢?多可惜啊!”
“这个嘛,哈哈……”花弧捋着花白胡子慈祥地笑了,“这叫养田,好保持田地的肥力啊!”
小叫花眼里闪出求知的欲望:“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