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道元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做了个评价:“废话!”
“我知道!”孝文帝烦躁地回答,“可是这是朕亲政以来的夙愿,一定要达成。看看历史,多少个少数民族政权入主中原以来,往往都被颠覆。与其被颠覆,还不如自主汉化,这样才能国富民强!”
“皇上,我真的很佩服您。”木兰真诚地望着孝文帝,“您是我的偶像”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她总算没说,忽然急中生智,“皇上,汉化之事要从长计议,考虑周全。改革服制只是其中一小项,施行起来就如此不畅,何论政治、经济的改革政策呢?”
“说下去。”孝文帝觉得很有道理。
“所谓物极必反,我建议皇上先不要着急全面改革,否则会触怒所有鲜卑族人,导致龙位不稳。我琢磨着,还不如单就改易汉服这件事慢慢做来,从他们的生活习惯上,不知不觉地逐步渗透,让他们逐渐体味到汉化的好处,以后再触类旁通,这样政治经济上的措施就不易遭到反对了。”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郦道元见孝文帝已经和缓了脸色,胆量也回来了,很可恶地在旁边指责。
木兰瞪了他一眼,郦道元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退了老远。
木兰的思路清晰起来,说话也流利了很多,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令胡人换汉服,在心理上一时不能接受,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不能太武断,得分阶段按层次地一步步来。要正人,先正己。我建议,先从皇帝后妃开始做起,然后给百官制定汉族朝服,再通令鲜卑贵族家眷易装,剩下的平民百姓就好做多了。”
“妙啊!”孝文帝一击掌,眼里闪烁得全是欣赏,“花木兰,真不知你是何方神圣,怎么懂得东西就那么多呢?”
“就是就是,”郦道元见皇上高兴,也在一旁拍马屁,“花大人,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会说龟兹国的语言呢?你是在哪里学的?”
两个少年一起转头望着木兰,这下木兰尴尬了,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我,我么,对了,是跟我们礼部的裴尚书学的,也就学了些日常用语,应付场面罢了。”
“那你的学习能力实在是不可小觑呀!”孝文帝感慨地说,“裴尚书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竟然叫你几个月就掌握了,真是一日千里啊!花木兰,朕更加地器重你了,怎么样,朕的那个要求你考虑了吗?”
“什么要求啊?”木兰一脸的傻相。
孝文帝有点不好意思了:“算了,反正道元也不是外人,我就挑明了吧。朕要立你为妃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木兰的头一阵眩晕:“皇上,臣,臣……”
“什么臣臣臣的!”郦道元替孝文帝不耐烦了,“应当说小女子!说啊,木兰,这可是一步登天啊!”
“皇上,并非花木兰不识抬举,实在是,小女子没有这份心思。”木兰呲牙咧嘴地解释着,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心里却恨恨地想,什么有道明君,千古帝王,后宫一大片嫔妃了,还打我的主意?
“道元,你先出去。朕有话要跟木兰姑娘说。”孝文帝脸上忽然浮出一种古怪的神情,等郦道元退出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把御书房的大门关上。
“皇上,你,你意欲何为?”木兰大惊,下意识地退到一个大香炉后边。
“你穷紧张什么?朕是皇帝,还会对你用强吗?”孝文帝觉得很没面子,“朕知道,那天我在你面前失态了,你心里,一直在笑话朕是不是?”
木兰被这句话砸得惊惶失措:“皇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蒜了!”孝文帝很孩子气地挥一挥手,“就是那天,我和你在山上,遇到暴风雨,躲到文明太后墓室里的事情!”
“原来是这个。”木兰偷偷笑了一下,心情放松了,可是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
“也就是在你面前,朕才丢了一次丑。”孝文帝灰溜溜地说,“可是朕毕竟是皇帝啊,怎么能容人在背地里笑话呢?”
“皇上,我没有笑话你。”木兰急忙分辨,“谁说皇上不能有软弱的一面了?任何人,童年时都可能有可怕的经历在心理上投下阴影,这只能引起人的同情,怎么能当笑话看呢?”
“你真的这么想?”孝文帝看着木兰点了点头,声音忽然变得沉痛,“你知道为什么朕会患下这么严重的心病吗?在朕五岁的时候,被其他的皇子笑话没有母亲,朕哭着去问太后,可是她一味回避,最后把她问烦了,一怒之下就把朕关进了黑屋子!风雨交加的夜晚,朕又冷又饿又怕,发了高烧。可是太后她却好像忘记了这码子事,直到第二天早晨,从小带朕的老宦官向她禀报,她才想起来。”
“对不起,皇上。”木兰感觉很对不起孝文帝,虽然实际上她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朕其实只是太想娘了。”孝文帝居然抽泣了一下,“为什么别的皇子都有娘,朕就没有?难道朕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而父皇,也在朕被关黑屋子不久,也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么大的皇宫,朕居然找不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问!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的母亲,到底是谁?”
“这个,”木兰心里一震,她倒是模模糊糊地从史书上看到一些,但是这可怜的小皇帝,她忍心告诉他真相吗?
“其实,朕大概也知道,朕的生身母亲是怎么死的。”拓跋宏已经泪流满面,“朕的爱妃林氏,生下恂儿之后,被立为太子,即被太后赐死。由此推知,朕的母亲,也有过这样惨痛的遭遇。”
木兰大惊:“皇上,这只是你的主观臆断!”前不久,他刚刚在方山上,以无比怀念和崇敬的口气提起过冯太后,今天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
“朕恨她!朕恨她!”拓跋宏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就是我的祖母,我的亲奶奶,害死了朕的母亲!”
“皇上,皇上!”木兰吓坏了,“皇上你没事吧?”
拓跋宏摇摇头,无力地蹲在地上:“她害死了朕的母亲还不够,还要害死朕的爱妃。当初,我跪在她脚下,扯着她的袍襟,那么那么可怜地央求她,可是……”
“皇上?”木兰有点犹豫,这皇上怎么把自称都改了?她上前劝慰:“皇上,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太后。你想啊,一个太后,一个幼年皇帝,要想保住风雨飘摇中的江山谈何容易?只有遵循旧制,严酷政法,才能镇压住蠢蠢欲动的反叛势力啊?中国历史上,外戚专权而祸国殃民的惨剧,还少吗?”
“我知道,”拓跋宏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纵横,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完全是一个陷在痛苦与迷茫中的孩子,“我知道,我又不能恨她,她也是为了大魏的基业固若金汤,她对我那么那么地严厉,可是,我知道,她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实际上,她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第三个最最重要的女人,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拓跋宏。”
木兰亦蹲在他跟前,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花木兰!”拓跋宏忽然抓住木兰的手,眼光迫切地她脸上寻找着,“你信吗?你的气质、你的作风,居然与朕的祖母惊人的神似!朕太年轻,急需可信之人来辅佐,可是这些人,必须要对朕死心塌地。所以,朕请求你,答应做朕的妃子,好吗?”
“皇上!”按说这么严肃甚至带几分悲哀的场合,又是面对当朝天子,木兰应当很正经,可是她居然有些哭笑不得,“皇上,这什么跟什么嘛!”
“我是说真的。”拓跋宏认认真真地说,“鲜卑族的旧制落后野蛮,仅仅为了避免让更多无辜的女子为旧制殉葬,朕就应当改革。你虽然比朕大很多,可是朕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为朕出谋划策,你想做皇后,朕都可以考虑!”
“你居然嫌弃我老了?”木兰终于忍受不住地发作了,“谁告诉过你,我喜欢姐弟恋啊?我告诉你啊拓跋宏,本姑娘对你没兴趣,对皇后的位子也没兴趣,你少自作多情!”
“这样说,你是不愿意帮助朕了?”拓跋宏没有生气,反而一脸的沮丧,“亏得朕对你这样掏心窝子。”
木兰很感动:“皇上,我很感谢你今天对我讲这番话。对于一个皇上来说,这番肺腑之言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可是,皇上,我不爱你,相信你也并不爱我。你只是想把我拴在身边,帮助你成就大业,对不对?可是这也犯不着拿纳妃的事情威逼利诱哇!”
“你说的没错。朕对你,敬重远远大于爱慕,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来讲,你没有多少可爱,”拓跋宏自顾自地说,没注意到木兰气得鼻子都歪了,“我相信,世上的男人真心爱上你的,会很少,但一旦爱上,那肯定是铭心蚀骨的,而这样的男人,也势必是人中龙凤,势必会有一番作为。”
“这话我爱听。”木兰不由地笑了笑,拓跋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和靖安王两情相悦对不对?可是有些句我不得不说,靖安王颇有才干,可是也因此颇有野心,十年前朕之所以派他挂帅出征,就是为了削弱他在京都的势力,而近日派他带队出使西域,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
木兰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你怀疑靖安王有谋反之意?你有什么证据!”她无比震惊,而又有些恼怒,几乎是用吼的——张晓风为国家为朝廷出生入死,不辞辛劳,事无巨细都认真完成,拓跋宏凭什么这么诋毁他?
拓跋宏冷笑了一下,推开木兰,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冷峻与果断,他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木兰:“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花木兰,张晓风他自入朝以来,一直密密招兵买马,私下操练,你可知道?”
木兰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她的确不知。
拓跋宏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朕还知道,他一直与西域,有着密切来往。虽然朕并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可是朕保证,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不可能!”木兰浑身直打冷颤,“张晓风他,不可能是那种人!皇上,你虽然是皇上,可是你所说的这些,全然是捕风捉影!张晓风忠心耿耿,天日可鉴!花木兰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说着,扑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花木兰恳请圣上明查!”
“你放心。”拓跋宏没有扶她,目光忧愁地望着远处,“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朕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张晓风救过父皇,又立下大功,朕也希望他没有存什么外心哪!好啦,你起来吧,朕不会再逼你了。”
“皇上!”木兰膝行两步,还欲说点什么,拓跋宏大声唤道:“道元!”
“皇上!”郦道元推门进来,木兰只好自己爬起来,拓跋宏没有理会郦道元奇怪的目光,大步走到御案后坐下,抓起案上的玉石镇尺一摔:“郦道元花木兰听着!”
“臣在!”木兰刚刚爬起来,只好又随着郦道元再次跪倒。
“朕命你二人督凿云岗石窟,并尽快呈上一个全面汉化的成熟奏折!”
“啊?”两个人互相对望着,脸皱成了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