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呼啦一声闪开一个大空子,汗血宝马蓦然出现,只见它暴跳如雷,声声怒嘶震耳欲聋。想它生来就在广袤无边的大草原上姿意驰骋,现在却被戴上马嚼头,拴在木桩上,活动场地只是以木桩为中心,以一两米长的缰绳为半径的一个圆圈,还被看客围观评论,安能温顺?
“好马啊,好马!”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此乃不可多得的千里马,试问几位选手可知这马的来历?”地保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在几个选手脸上一一扫过。
张俊、钱贵只是愚顽村夫,李广纵然英勇,也是学识有限,张晓风看看我:“木兰姑娘,这个露脸的机会就让给你了。”
“多谢公子,不过,花木兰在赛诗会上已经掉书袋过甚了,还是公子来回答吧,我可以适当补充。”
“好,如此甚好。”张晓风微微对我欠了欠身,上前一步,侃侃而谈,“此马的确来历不凡,据《汉书》记载,大宛国贰师城附近有山高耸入云,常有天马奔跃如飞。天马自然不可捕捉,大宛国人就在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与天马交配,生下来的小马虽不如天马神俊挺拔,但也是人间窥见的良马,这就是汗血宝马的来历。据传汉初白登之战高祖被围,汗血宝马正是匈奴骑兵的重要坐骑。”
人们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忍不住插嘴:“那为什么要叫‘汗血宝马’呢?”
张晓风目光含笑,与我四目交会,我笑着回答:“这是因为此马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诸位如若不信,就请亲自检验——”
人们随着我的手指往马肩上一看,唏嘘之声顿时连成一片。原来那马儿暴跳奔跑,已经疲惫不堪,两个厚实的肩膀处,正缓缓流出鲜血一样的液体。
我接着说:“正因此马如此神奇,汉武帝得到后喜称其为‘天马’,并作歌咏之,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我得意地说着,眉飞色舞,不意在人群中见到花弧(我就叫他“爹爹”吧)神色凝重的看着我。我心里“格登”一下,心想坏事了,卖弄过甚了。
“张公子和木兰姑娘不但知多识广,而且讲得是绘声绘色呀!今天本县和众位乡亲一起,上了一课。”知县乐哈哈地说,“天马不可多得,西汉曾为夺取这种马,两度入侵大宛国。所谓鲜美赠佳人,宝马也须配良将,那我们比武大会的第三项就正式开始吧,谁能将此马驯服,这马就归谁了!”
闻听此言,张俊、钱贵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满面愧色地说:“小人不才,不敢逞强。”
如此场上就剩下我、张晓风和李广三人。
李广大声说:“木兰姑娘,张公子,李广斗胆,先试上一试!”说着,绕到宝马的正面,宝马盯着他,仰起头,很响地打了个响鼻。李广解开缰绳,牵着马在空地上走了几步,连连赞叹:“真是一匹好马啊!”刚刚说完,就冷不丁飞蹿上马背!
宝马猝不及防,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连蹿带跳,但李广身子伏得低低的,简直就是天生的人马一体,怎么也没有被甩下来。宝马载着李广,开始撒蹄狂奔,一路腾起滚滚烟尘。
“李大哥,好样的!加油啊!”我将双手拢在嘴边,兴奋地大声喊,身边的张晓风好像不经意地瞅了我一眼,又将视线移到李广和马的身上。
李广被我一喊,有些分神,宝马趁机高抬起两只后蹄,一个大煞步,李广就大头朝下地被掀翻到三丈开外,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胆小的人都捂住了双眼不敢看。
可是李广毕竟有些练武的根基,在地上就势一滚,就要踏到身上的碗口大铁蹄堪堪躲过,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而宝马四蹄一着地,就疾奔如飞,一股烟地向牧场深处跑去了,几乎与此同时,张晓风双足轻轻一点,如银色闪电凌空划过,直奔宝马,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马背上。
汗血宝马估计正奔跑得尽兴,不料想有个人从天而降,再次跨坐到自己脊背上,它怒不可遏,又开始左奔右突,忽而前足人立,忽而又想对付李广一样故伎重演,想把背上的家伙摔下去,然而这次背上的骑手可是精于驭道的张晓风,他紧勒着马缰绳,双腿如绞柱一般紧夹住马腹,上身像膏药一样紧附着马的脖颈,随着马身高低起伏,脸上毫无惧色,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炯炯有神,好像豹子见到了猎物一样兴奋,势在必得,长发与白袍在风中狂野飞扬,飒飒作响,真是又酷又帅,神武至极,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不禁发出一阵阵狂热无比的尖叫。
在一阵被动颠簸之中,张晓风突然挥起扇骨,在马身上几处要害部位飞速点了几下,宝马长嘶,如霹雳当空炸开,但周身酥麻无力,被迫停了下来。张晓风眉目之间神采奕奕,信马由缰,慢慢回到木桩前,偏腿从马上跳下来,干净利落,掌声,喝彩声连续不断。
“好!好!”知县鼓掌走过来,“看来此局张公子大获全胜,那么我宣布——”
“且慢!”我出声打断知县,“对不住,大人,小女子有话要说。”
“哦?”知县愣了一下,看了张晓风一眼,张晓风微笑着,点头应允。
“请众位仔细看看这匹汗血宝马”,我回手一指——只见它鼻息啾啾,铁蹄刨动着地面,双目瞪着张晓风,怒火腾腾。
“这种情形说明什么呢?”我不急不慢地问道,见无人能答,便接下去分析说,“这说明这匹宝马并没有被真心驯服,李英雄也好,张公子也罢,用的都是蛮力,张公子倒也讲求驭术,但如果木兰没有看错的话,张公子是点了马的穴道,强行将其制服的吧?”
“不错”,张晓风点头承认,“马儿烈性,当以暴治暴,并辅以手段。不然,何以使其柔驯?”
“错!”我断然驳斥,“木兰认为,最好的办法不是以暴治暴,而是以、柔、克、刚!”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人群中的喧闹瞬间沉寂,只听到轻轻风声,掠过牧场。
“听来也有些道理,”知县捋着胡须,“姑娘可否进一步说明?”
我点点头:“一般驯马,都是强硬制服,但即便生来是马,也是天地造化,亦然通灵,此马非同一般,更不可暴力治之!知县大人,”我转向知县,“请允许木兰当众试验,如所言不实,木兰愿当众受罚!”
“受罚就不必了,但既然姑娘有此信心以灵性爱心收服此马,且请试来。”
“是!”我对知县投去感激的一瞥,放轻脚步向汗血宝马走去,牧场上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我的脚步,观察着宝马的反应。
“马儿,马儿,我一心爱护,你可知木兰用心良苦?”我心里默念着,离宝马越来越近,慢慢地,再次伸手抚上它的长鬃,它哆嗦着躲了我一下,电光火石一刹那,我的眼前突然幻出一片黄沙漫天的大漠,旌旗猎猎,呐喊厮杀与刀剑齐鸣之中,一员白袍小将骑着一匹赤如烈焰的高头大马,举着一把宝剑,一马当先,奔向敌军。瞬间,我有些头晕目眩,不可置信地自语:“那是谁,是我吗?如果不是,为何好像前生就见过?”
我使劲闭上眼睛摇摇头,却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温热,睁开眼睛看,幻相已经消失,那匹汗血宝马温顺地将头偎着我,舌头亲昵地****着。
“万岁!木兰姑娘赢了!”人群一片欢呼。
“乡亲们过奖了,木兰哪里禁得起‘万岁’二字?”我连连摆手。
“姑娘真是从容不迫,指挥若定!”知县面露惊诧之色,“本县今天算是开眼了!好,张公子,你可还有话说?”
“宝马通灵,能识人主,想必这也是一段奇缘,在下甘愿认输。”张晓风将折扇拢在胸前,微微欠身。
“好!公子也是爽快之人,只是三场下来,你们三人平分秋色,这赏银又当如何分配?”
“我建议将赏银一分为三”,我大声说,“木兰所得那份,再加上赛诗会所得一百两,通通兑换成碎银,分给乡里的穷苦人!”
在场之人莫不为此大吃一惊,李广和张晓风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那份也照此处理!”
“好!没想到我万花乡地灵人俊,竟出此旷世奇杰!就依三位所言!”
“万岁!”人群之中,再次爆发出阵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