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琉璃殇:江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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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漠南草原上的又一个清晨。一个与平日不同的喧闹的清晨。一个山中禽兽不安的清晨。

一队步兵和一队骑兵,在阴山里奔跑叫嚣,大大小小的野兽、野禽都被惊起,漫山乱飞乱跳,洪水一般冲出了山口,奔向一马平原。有雄鹰三三两两盘旋于半空,敏捷地注视地面,伺机捕捉小兽。

张晓风带着几个将领和两千精锐骑兵出营,神采飞扬,目光炯炯。旌旗飘扬,和着塞风,猎猎作响。阳光灿烂,塞草枯黄,刚刚露出地表的青草甚至不及马蹄。积雪消融,马蹄轻快,作的卢飞快,角弓上的弦声和着草原上的强风一起呼啸,就如霹雳一般。

群情振奋,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张晓风抬高手臂在空中一扬:“今日官兵同猎,不必拘束,至未时收兵,届时论功行赏!”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李广一眼,手臂猛地向下一挥:“狩猎开始!”话音一落,座下雪狮已经率先一步,蹿了出去,手下官兵不甘示弱,如同上战场一般地呐喊着,争先恐后向平原冲了过去。被驱逐出山的禽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呐喊惊得四处乱逃,魏军兴高采烈地在后边追逐,大黑河畔,昭君墓旁,一时热闹无比。

张晓风的猎骑,飞驰在漠南大草原,马蹄飞起在空中,好比是风追叶飘。他拉满装饰着兽角的硬弓,对准一只野羊,射出箭去,野羊傻傻地愣了一会儿,撒蹄奔逃。脱弦的羽箭如同长了眼一样,紧追不舍,正穿过它的脖颈。魏军为自己英武的元帅轻易获得的初次胜利欢呼喝采。一个亲兵飞奔过去,捡起死羊。

张晓风得意地再次弯弓搭箭,频频射发。无以计数的禽兽纷纷饮箭,死在魏军官兵的手中。

张晓风追赶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那只野鸡实在是太漂亮了,头顶丹红,颈部幽蓝,遍体迷人的深紫,尤其是尾部长长的羽毛,异彩纷呈。张晓风收起了弓箭:他要把这只野鸡活捉回去送给木兰。

野鸡咕咕尖叫,没命地向阴山奔逃,又飞又跑,跌跌撞撞。虽然山上草木也并没有多么繁茂,可是总比一览无遗的平原上要安全得多,只要隐入山林,逃生的希望就大得多。

雪狮载着张晓风,也越跑越远,渐渐到了草原的边缘,而来到阴山山脚下。野鸡慌慌张张进入山林,张晓风跟着冲了进去。野鸡却不见了。他疑惑地东张西望,突然野鸡又从一个草窝里钻了出来,从马前飞过。张晓风从马上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向野鸡射出去,野鸡一个不小心,跌倒了,小石从它头顶上方飞了出去。野鸡趁机拐了一个弯,钻进一个灌木从中。

张晓风催动坐骑,正要去追,可是雪狮梗着肚子,压着步子,就是不肯再向前一步。张晓风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扬手一鞭:“雪狮,你倒是快啊!”

雪狮无奈,被迫向前小跑了几步,进入山林更深处。就在这时,一片黑色的怪石后突然闪出一只体毛黄白,庞大无比的怪物。它脖子奇长,头大得像个簸箕,面目狰狞,粗大的后肢坚稳有力地站在山石上。

“狗熊!”张晓风兴奋地叫了起来,拍拍雪狮的头,“好样的伙计,猎到这只熊,那要比得上多少猎物啊!”

可是雪狮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这匹通灵宝马紧张得四腿发颤,转身想逃却被主人牢牢地控制住了缰绳。

张晓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巨大危险。石后的那只熊绝对不是普通的熊瞎子,而是狗熊中最厉害的角色,——人熊。

它本来冬眠未醒,却被魏军大呼小叫的“刮山”弄醒,正气不打一处来,四处寻找入侵者,不料张晓风单人匹马闯进它的视线。

这只人熊从石后跳了出来,张晓风抬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只人熊足有两人多高,熊掌足有斗大,五指叉开,向张晓风劈头盖脸地抓来。雪狮虽然恐惧,然而还是带着主人敏捷地跳开,真无愧是千里挑一的天山宝马。

人熊一掌没抓着,气得嗷嗷直叫,震动林巅。四肢着地,迈开大步追来,地动山摇。张晓风调转马头,雪狮飞奔下山。人熊穷追不舍,张晓风在马上回头,弯弓搭箭,一箭射在人熊的胸口,可是那人熊膘肥体壮,皮糙肉厚,根本毫不在乎这小小的铁箭。它若无其事地将箭一把拔下,甩在一边,大吼一声扑了过来。张晓风骇然,一个俯身躲过,顺势拔出靴部的匕首,迎着人熊当胸一捅。人熊从马和人的上空飞过,从胸至腹,被豁出一条又长又大的口子,血流肠出,张晓风冷笑:“看你怎样,终归是畜生!”

可是这只畜生一掌深挖入地,掘起大把的泥土松脂塞住伤口,继而人立而起,仍旧奋力追赶。

张晓风这才知晓阴山老熊的厉害,吓得一声惊叫,冷汗直冒,再也不敢纠缠,打马下山。那只熊如何肯放弃?暴叫如雷,追赶于后,左一拳右一掌,呼呼掌风响于脑后。

张晓风终于被熊掌扑到,提了起来,尖锐的熊爪撕裂银丝铠甲,深入皮肉。张晓风背朝人熊,不能转头,但是却听到人熊近在咫只的喘息。一股臭烘烘的热气喷在后脑勺,都能听到人熊的上下两排尖刀也似的獠牙在咔咔咬响,他奋力一扭上身,将手中匕首向前一送,顶住人熊的上下两腭,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

突然,一柄大刀凌空劈来,逼得人熊不得不转头避开,说时迟,那时快,嗖嗖两声锐响,两只羽箭双双飞来,正对人熊两只眼窝。人熊惨叫一声,眼窝中鲜血淋漓,松手扔下张晓风,扑向一棵大松树。

张晓风趁机滚到一边,一双热热的小手将他扶起,迅速撤掉安全地带。同时,小手的主人仰首高叫:“李大哥,小心哪!”

原来是木兰和李广及时赶到,李广挥刀一砍使张晓风免遭熊口,木兰飞出两箭射瞎两只熊眼,而李广则挥刀与人熊大站。人熊抱住碗口粗的大松树,连根拔起,舞得呼呼生风,直向李广扫来。

木兰吓得大叫:“李大哥,千万小心!”

李广顾不上答话,跳跃腾挪,挥动钢刀,专捡人熊的腹部和脖颈等薄弱之命门下手。最后大喝一声,猛砍其头,这刀锐利异常,又加上李广力大英勇,竟然将熊头砍下半边,人熊眼被射瞎,躲避不及,随着钢刀的冲劲向前一扑,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一声尖利的大石上。惨叫一声,气绝身亡。

三个人都惊呆了,木兰脚一软,跌坐在石头上。张晓风最先缓过劲来:“李,李队长,快过来,小心那熊再回身一击。”

李广在人熊身上踹了一脚,转过头来对木兰和张晓风自信满满地一笑:“元帅请放心,这只狗熊已经死了。”

张晓风这才在木兰的搀扶下走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闭目喘息:“多亏你们二人及时赶到,否则,焉有本帅命在!”

这才有士兵喧闹上山,几十支长矛攒刺于人熊身上。张晓风摆摆手:“好啦,要等你们来救我啊,我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了!把死熊抬下山去!”

千里云层与地面相齐,暮色笼罩着大地,草原静悄悄。可是今夜的魏营,却是人声鼎沸:军营中,伙房前,飞禽走兽的尸体横七竖八堆了一大片,正中躺着那只死熊,虽死犹猛,如一座小山般,黑乎乎地摊在地上。魏军几乎倾帐而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指手划脚,议论不止。

元帅牙帐。

张晓风赤着上身,趴在软榻上,咬紧牙关,让军医清醒、包扎伤口。他的肩胛骨部位,皮肉大绽,向外翻着,整个后背,道道爪痕纵横交错。军医一边用药水清洗着伤口,一边说:“元帅,你伤势甚重,幸好有铠甲护住,只是破了皮肉,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张晓风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子文,去给我把李广和花木棣叫来!”

吴子文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禀告:“那些副将要来看望元帅呢!”

张晓风喝了一声:“看什么看,看笑话啊!”用力过大,背上伤口震动,一阵剧痛传来。军医连忙劝道:“元帅,还请务必伤肝动火,于伤势治疗不益啊!”

张晓风向吴子文挥了挥手:“除了花李二人,我谁都不见。”

榻边给军医打下手的张宜给吴子文递个眼色,吴子文这才退出。

木兰和李广进入牙帐,张晓风的作口已经包扎完毕,用一条长长的纱布从胸前绕过,严严实实地绕了一个圈,最后在左肩头打了个结。

木兰眼光只在张晓风背上溜了一下,就飞快地收了回来,再也不敢看。李广却非常镇定,抱拳向前:“元帅,可有大碍?”

张晓风微微摇头:“子文,撰写文书,明日代我上校场,李广队长和花木棣校尉,护帅有功,升为曲主。”

李广和木兰对视一眼,双双向前:“元帅,保护主将,本就是属下分内之事,今日加升,愧不敢当!”

张晓风微皱眉宇:“什么叫愧不敢当?今天如果没有你们,还有我这个主帅吗?”顿了片刻,“好了,就这么定了,明日校场通令三军,即刻就职。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李广和木兰只好对元帅施了一礼,恭身退出。

张晓风叫住走在后边的木兰:“花校尉,请你留一下。”转身对张宜、吴子文和军医三人,“你们也先出去,我有话要问花校尉。”

偌大的营帐内只剩下木兰和张晓风二人。木兰垂下眼睑:“元帅,您好些了吗?”

张晓风看了看她,好笑地:“你靠近点行不行啊?我现在可是个伤员,对伤员要这样远远站着问候吗?”

木兰向榻前挪了两步,张晓步伸手一拉,将她拽倒在榻畔,木兰双手一下按在他的后背上。张晓风闷哼了一声,木兰赶紧站起来:“属下该死!”

张晓风笑她:“比这更严重的伤我也不是没有过,就这点小伤就把你吓成这样?”

木兰这才悄悄抬起眼来:“元帅果真不要紧吗?”

张晓风答非所问:“唤我风。”

木兰闻言,吓了一跳,闭紧嘴不再言语。

“兰儿,别怕,到我跟前来。和我说说话。”榻上的主帅此刻无比温柔,再无日间的叱咤英勇,连话音都轻轻的。

“来。”他向她伸出手。

木兰像受了蛊惑,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再次走到他面前。

“花木兰,对于今天的事,你会不会笑我?”他盯着她问。

木兰垂首:“花木兰不敢。”

他笑:“你终于承认自己的身份了?这好啊,这说明,你愿意在我面前还原成真正的花木兰。我很荣幸。可是,请你务必告诉我,今天,我表现得是不是比那只狗熊还要狗熊?”

木兰抬头,急急开口:“不是的!元帅英雄神武,孤身搏熊,还临危不惧,可谓胆量过人!”

“那么,和他相比呢?”张晓风插了一句。

木兰疑惑地:“他,谁?”

“他,李广。”

木兰站起:“这和李广大哥有什么关系?元帅是元帅,李广是李广,为什么要比?”

张晓风盯着她,笑意逐渐消失:“可是我想知道答案,告诉我。”

木兰翕动着嘴唇,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们二人都智勇双全,乃人中龙凤,大魏的英雄。”

他面露严厉:“我不满意。”

木兰都有些要被逼哭了:“元帅倒底要我怎样?”

他看着她,不语。她回视他,无话。唯有案上明烛哔剥。

他忽然笑出声来:“看把你急得,至于吗?花木兰,本帅受了重伤,需要人陪,你陪我一会儿再走。”

“不是有张大哥和吴大哥吗?”木兰向帐外望望。

可是帐内帐外,无声无息,甚至连值班亲兵都不见。

他笑起来:算他们识趣。好玩地看向木兰,后者一脸的不知所措,手脚都没有地方安放。

“兰儿,给我倒碗茶水来。”他轻轻地说。

木兰捧过茶碗,因为他是趴着的,只好半蹲在榻前喂他,他浅浅喝了两口,就停住了,只拿眼光打量着她。

他目光如炬,木兰被看得很窘迫:“元帅,再喝两口吗?”

他不看茶碗,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我不想喝茶水,我想吃东西。”

“元帅要吃什么?”木兰轻轻地问,嘴唇都有些发抖,“我去吩咐了伙房做来。或者,我去给元帅做。”

“不必,”他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说,“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吗?”

木兰一下坐到地上,瞪大了双眼。茶碗也掉到了地上,茶水全倾。

他瞪着她:“你可真够笨的。”

木兰狼狈地爬起来,将茶碗放回帅案上,向他抱拳一礼:“元帅,恕属下笨拙,还是唤张宜大哥来服侍。”说着,也不管张晓风答不答应,回身旋走。

“兰儿。”他在她即将走出营帐时叫住她,“闻到花香了吗?”

花香?她驻足,回头望他。

“去吧!”他无奈地向她投来浅笑。

如蒙大赦,她匆匆步出元帅大帐。张宜和吴子文,就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这边。

木兰没有看见他们,径直走过。吴子文张口欲叫住她,被张宜止住了,微笑地冲他摇摇头。

木兰一颗芳心,方寸大乱,胸口突突地,如有小鹿在撞,又羞又气又惶惑,眼泪沿着滚烫的脸颊流了下来。

那个张晓风,臭男人,凭什么欺负她!存心占她便宜啊,要知道,她和他的年龄,实际上也只差了五岁而已。

一阵草原上初春的凉风吹过,脸颊上被吹得很舒服,木兰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句歌词:“春风它吻过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是么,春天它,真的来了啊?那夜色中,淡淡的,甜甜的,幽幽的香味,是什么?

花香。是他在她临走出营帐前提醒她的,可惜当时她太紧张,没有闻到。

军营外,漠南大草原上,阴山深处,已经有小小的野花,不惧春寒料峭,姿意绽放,为这千里阴山,一马平川,带来最初的融融春意。

姑娘啊,春天来了,河流歌唱,野花开放,你为什么还要哭泣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