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琉璃殇:江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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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不待大军调头,呐喊之声、擂鼓之声,响彻四面八方。两侧的山腰上,各自站着多戈和那盖,身后难以计数的柔然骑兵严阵以待。两人同时果断地挥手,精锐强悍的骑兵在弓弩手造就的如蝗箭雨掩护中,如潮水一般汹涌冲下。片刻之间,魏军死伤无数。

张晓风大惊,一剑挑落一名正面进攻的骑兵,一边向李广大喊:“快撤!”

一场厮杀,不分敌我,死伤惨重,月光悄隐,不忍观看,阴风袭袭,透彻铁衣。绿意蒙胧的燕然山,血流成河,草木挂彩。

东方未明,星辰残零。

蹄声清脆,一匹赤红如火的骏马慢慢从青霭四浮的山林中走了出来,马上伏着一个昏迷的银甲小将。他双目紧闭,失去血色的脸上惨白吓人,头盔不知丢掉哪里去了,高髻松散,头发凌乱,有几缕飘荡在肩头,银甲上、脸颊上血迹斑斑,左手下意识地紧握着剑柄,右手无力地垂着,随着马儿的迈步一起一荡。

前方不远处的丘陵下,已经是牧区,星罗棋布的帐篷中,已经有人起来活动,在毡帐前的吊锅下烧起牛羊粪,准备做早饭。

马儿驮着木兰,一步一步向牧区靠近,突然,马腿一弯,马儿精疲力竭地卧下,木兰也顺着马腹滑落于地。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上滑翔而至,划出一个无形而漂亮的圆弧,伸出利爪向木兰攫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雪翎金雕,目光如电,浑身雪白,身躯无比庞大,双翼尽数展开之后足有四米长,可是动作迅猛中还留有一份优雅,因此居然不带一丝声息,从天上盘旋低冲,覆满羽毛的钩状利爪一把抓住木兰的腰,将她提到半空,向丘陵舒缓之处俯冲而下。

烈焰顿时四蹄拔地而起,紧追不舍。天上一只巨雕在飞,地上一匹宝马在跑,互相提防着来到一处独立的营帐前。

“雕奴,快松开!”有个娇小的身影从营帐前跑了过来,不停地呼唤着金雕。金雕围着她低空绕了一圈,双爪一松,木兰扑通一声着地,依旧人事不知。

那个娇小的人儿跑了过来,看清地上人的装束,不由大吃一惊!

燕然山中怪石嶙峋,草木杂乱,雾气遮住了天地,四周一片白茫茫,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瓶子里,让人有缺氧的窒息感。“好痛啊……”木兰抚着自己的左臂,眼神空洞,“好渴啊!”她在深山密林中奔跑,踉踉跄跄,疲累不堪,可是到处转来转去,总好像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好像她一直在一处山凹里打转转。她又渴又饿,喉咙里火烧火燎,嘴干唇裂。咦,前边有个女孩子在跑?“奇怪,那不就是我吗?怀里还抱着求职书,提着一只空空的水壶。怎么,我还在长安街上找水喝么?不对呀,如果那个女孩子是我,那这个站在后边观望的‘我’,又是谁?这是怎么一回事?刘璃,别走!”女孩子转身走了,像一个越拉越远的镜头,虚幻的镜头。好像有流水淙淙?啊,太好了,可以喝水了!木兰不顾一切地顺着水声寻去,拨开茂密的草丛,她看到一条小溪,好清亮的小溪啊,好悦耳的流水声啊,就好像小溪在唱歌一样。她迫不及待地跳进溪中,掬水狂饮。喉咙里淌过清凉的感觉,好甜啊。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你醒了?”

光怪陆离的梦幻淡去,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眼前出现一张柔美温情的脸庞。小巧的瓜子脸,笼翠秀眉下镶嵌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方方正正的小鼻子,菱花一样精致的小嘴。

“姐?木莲?”她试探地叫。

眼前当然不是木莲,只是一个身着湖青色汉服的女孩子,两重心字罗衣,雏鸦羽翼一样乌黑发亮的秀发却梳成丫环的发式。

木兰猛地坐了起来,前胸突然变得冷嗖嗖的,低头一看,不但铠甲和软狎甲被脱掉了,连裹胸布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套不属于自己的内衣。她花容失色,急忙拉被子盖住:“你是谁?”

对面的女孩子稍微有些惊慌,可是还是很镇定地回答:“我叫婉兮,这里是柔然部落。你的伤很严重,我劝你还是好好休息,不要……”

她还没有说完,木兰已经杏眼圆睁:“这里是柔然的辖区?”木兰撩开锦被,下床便欲往外闯,可是刚刚一迈步,就头晕目眩,身体一软,摔倒于地。

婉兮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重新让她上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温柔地安慰她:“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暂时还很安全。告诉我,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

木兰却充满敌意地瞪着她:“是你解了我的衣服?”

婉兮轻轻点头,一分解释二分无奈:“你右臂上和肩头各中了一支毒箭,我不得不把你的衣服解除,才发现你的秘密。你放心,对付这种毒药,我有解药,已经帮你敷上了。”

木兰这才发现自己右臂上已经被严密地缠上纱布,虽然依旧有灼痛,可是血已经止住了。抬头看这异域的女孩,她声音轻柔,语调温和,又举止文雅,木兰确认她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方点了点头:“谢谢你。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也是汉人?”

“是的。”婉兮微微点头,帮木兰把甲衣重新穿起来,头发重新理好。当的一声,甲衣内掉下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几个汉字:“副将花木棣”。

木兰拾起令牌,重新系回腰间:“可是,一个汉人女子,怎么能在柔然部落中生存?你有什么不寻常?”

婉兮被问到痛处,没有明确回答,只是低下头,如泣如诉地吟了几句诗:“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胡笳十八拍》?”木兰讶然。

“你居然知道?”婉兮亦吃了一惊,旋即垂下眼睫,“不过我和蔡文姬没有什么干系,你既然知道蔡文姬,那该知道谢道韫吧?我是……她的三世孙。”

木兰张张嘴巴,不由得肃然起敬,上上下下把婉兮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那你还是王羲之之后呢!真不愧是书香世家啊。婉兮,多好听的名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对不对?”

“你知道?”婉兮睁大眼睛,高兴的笑了,她的脸庞映衬在湖青色的翻领衣袖中,像极了一颗清澈洁润的晨露。这样柔美的女孩子,应当生长在朱门大户的深闺里吧?

“告诉我,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木兰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柔然人居然允许你生存?”

“自东晋时孙恩起义,王家便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幸好有余脉尚存,辗转流徙,来到河套。本以为能安心定居,孰知柔然屡屡犯边,劫掠生民。父亲惨死,母亲带着三岁的我,亦被虏至漠北。幸好可汗的珍夫人,亦是汉人,见我们母女可怜,就收留在自己帐中,让我与同龄的鹰翘公主为伴。如今,已经十三年过去了,可是母亲,却在去年冬天过世了!”婉兮诉说着,不由地掩面痛哭。

木兰听着,也眼泛泪花,正待安慰她,沉重的脚步声由外而内闯了进来。婉兮惊得将手捂到胸前:“坏了,太子又来了!”示意木兰别说声,自己急急赶了出去。

木兰将龙吟神剑提在手中,机警地侧耳细听。

婉兮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脸上好容易挤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多戈太子!您怎么来了?”

多戈一见婉兮,就亢奋异常,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流连,似乎要靠眼睛来剥下她的衣服一般,婉兮下意识地掩住了胸口。

多戈的三角眼贼溜溜地转:“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叫了这么久才出来。”一面说一面四处看,以确认自己的妹妹还没有回到寝帐。

“我,没有啊,刚刚忙着梳洗来着。”婉兮心里紧张,表情僵硬,说话都有些不自然。

“是吗?”多戈确认没有第三者在场,音量放大了许多,淫邪地盯着婉兮漂亮的脸蛋,“南蛮子有句话叫女大十八变,真是说得没有错,妹妹你是越变越标致喽!让哥哥看得心里痒痒的,怎么样,做我的太子妃吧?”说着,长满黑毛的巨掌就径直伸过去,要去抓住婉兮的纤手。

婉兮机灵地闪到一边:“奴婢没有那个福分,您已经有三个小妾了,再说,婉兮是个侍女,地位卑微低贱,怎么配得上您?”

“得了吧!”多戈终于露出邪恶的嘴脸,“少跟我来这套,你看不上我是不是?以前是有鹰翘护着你,可是昨晚她出征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今天,你若是依了我便罢,否则……”说着说着,就如野兽一般恶狠狠地扑过来。

婉兮绕到桌案旁边,可怜巴巴地哀求:“太子,您就放过我吧。以您的高贵地位,部落里多少个女子都在巴望您的宠幸呢?”

“呸!”多戈粗鲁地吐了一口浓痰,“那些女人算什么?再说,除了我那早死的娘和鹰翘,族里的女人我哪个没碰过?太子爷我偏偏就喜欢你这种南蛮子,格外的有味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桌案跑,一个追一个逃。可是恐惧万分的婉兮一不小心被桌腿绊倒,多戈趁机上前,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把她拎起来,横抱着就朝内帐走:“婉兮,你就认命吧!”

“不!”婉兮发出凄厉的惨叫,小拳头拼命捶打着多戈铜墙铁壁一般的前胸,还张口咬他多毛的胳膊,“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衣冠禽兽!”

多戈哈哈大笑,根本就当她在给自己搔痒,双臂夹得更紧了,再差一步就可以迈进木兰躲藏的内帐。

木兰又急又怒,一下撩开被子,提着宝剑就要冲出去。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鞭响,多戈闷哼了一声,气得大叫:“你干什么!”

一个女孩子在回答:“应当是我在问你干什么才对吧?哥哥,你已经有无数个女人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掉婉兮?”声音冷峻而清脆,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多戈故作可怜地在央求:“我这可是真心喜欢婉兮啊,妹妹,你就不要管了好不好?”

“婉兮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看来,她就是我的亲姐姐。我劝哥哥就此罢休,否则,我这当妹妹的认识你,手中的金鞭可不认识你!”说着,又是一记示威的鞭响。

“好好好!”多戈向外退着,双手摆着,“既然我打不过你,我走,我走行了吧?”随着话音,就像个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外帐安静了一些,木兰听到婉兮在嘤嘤哭泣,那个公主在安慰她:“好啦,好啦,不是没有让他占到什么便宜吗?”

婉兮停止了哭泣:“没有。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说着说着又要开始掉眼泪。

公主有点不耐烦地说:“别哭了,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么?”一边说一边朝内帐走,“哎呀,和那些魏军打了一夜,真是又累又困。婉兮,我要睡一会儿,上午不要吵我!”

婉兮急忙拦住她:“公主,你辛苦了一夜,难道不饿吗?先喝碗奶茶吧!”

公主一挥手:“不必了!”继续向里走。婉兮急忙上前挡住她,“公主,早晨空腹对身体不好的!”

公主一把将她推开:“要不,你和我一起睡?”

婉兮倒退着,跌了进来,那公主也随之入内,目光和床上的木兰一相遇,两个人同时惊叫出声:

“是你!”

来人容貌秀美,一头金发如阳光倾泻,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野性,深紫色的甲衣让‘他’显得无比英气,腰间盘着一条精致的金鞭,男儿的豪气和花朵一般美丽的外表不可思议地合而为一。

鹰翘锐利的目光转向婉兮:“这是怎么回事?”

婉兮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从地上站起来,胆怯地垂手侍立。

鹰翘目光火辣辣,又投到木兰的脸上,大步来到羊毛毡床前,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出一把名贵的小剑,抵住木兰的咽喉:“好小子,居然跑到本公主的营帐里来了!说,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木兰受了伤,肩臂酸麻,浑身无力,被抵住咽喉,只有瞪眼敌视:“既然落到你手里,还有什么要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鹰翘眯起美丽的眼睛:“你真的不怕死?”

木兰冷哼一声:“怕死就不会来参军!”

婉兮慌得跑过来:“公主,奴婢该死,私自收留了他!可是,花将军已经受了毒箭,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鹰翘闻言,脸色突变,盯着木兰:“你是花木棣?魏营里的玉面将军?”

木兰沉着脸:“我是。怎样?”

鹰翘却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眯眼看着木兰,后者已经紧闭上了眼睛,等着受死。鹰翘突然嗤地一笑,小剑有意无意地转了一下,在木兰的脖颈上贴了片刻,转过身来,咯咯大笑。

木兰感到凉意离开自己的脖颈,意外地睁开眼,却见鹰翘收起小剑,一把将发上金带拉下,金色长发松落下来,倾泻在前胸和肩头,衬托着她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真是美丽的不可方物,即便是女子,也要为她而惊艳了。

鹰翘享受地瞧着木兰惊讶的模样,似乎早就对这样的目光见怪不怪了,她自负地一笑:“中原的勇士,够男人!听着,我看上你了,等你伤好之后,就做我的附马!”

木兰大惊,婉兮亦大惊。

还是木兰先反应过来:“不可能!”

“还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说过‘不’字呢!”鹰翘咬牙切齿,这让她完美的脸现出些微的可怕,“用你们南蛮子的话说,我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木兰喝一声:“丫头,我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王妃,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要我做你的附马,休想!”

“你!”鹰翘瞪眼,又欲去摸利刃。

冰雪聪明的婉兮一看事情有了转机,反而头脑清楚了,急忙按住鹰翘的手:“公主,让我来劝劝他。我也是汉人,估计他会听我的。”

鹰翘借坡下驴:“也好。那我就先出去一下,半个时辰后,我等你的消息!他若答应便罢,若不答应……”眼里又露出凶光。

“知道了,知道了!”婉兮一迭声地说着,推着她的后背将她推了出去,回过头来,对着木兰无奈地苦笑一下。

木兰也大松一口气:“这柔然的公主跟太子,还真不愧是亲兄妹!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婉兮叹了口气,清亮的眼睛友善地看着木兰:“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字吗?”

“我叫花木兰,花木棣是我弟弟的名字。”木兰不用再隐瞒。

婉兮点点头:“我还是叫你花将军吧。花将军,我劝你还是答应她吧。”

木兰杏眼圆睁:“我也是女孩子,怎么做她的附马?且别说我不是男儿身,就算我是,我也不会娶她的!”

婉兮却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鹰翘公主可是我们漠北大草原的银月亮,美若天仙,多少小伙子爱慕她啊,就连外族的人都知道她的芳名呢!”

“她是美,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在惊讶,为何一个男子竟然会这样漂亮。可是,她如此残暴,我们中原人讲究温良恭俭让,是没有多少正经人家的子弟会喜欢她的。”木兰仔细地审视着婉兮,“婉兮姑娘温柔秀美,才是贤妻良母的最佳人选。”

婉兮脸红了:“我哪有那么好。好了,不说我了,其实你不应当这么评价鹰翘的。她只是表现上厉害,实际上非常单纯,非常善良,多戈总想占有我,都是她来保护我,安慰我。”

“所以,你们感情很好,是吗?”木兰问。

婉兮点头:“我跟你讲过的,我和鹰翘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跟着我娘读书识字,名义上我是她的贴身侍女,实际上,我们情谊亲密得不得了。”

“我还是更喜欢你。”木兰回答,“同样的教养,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既然你和她情同姐妹,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婉兮眼睛一亮:“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

婉兮着急地说:“当然是答应做她的附马啦!”

话题又绕了回来,木兰哭笑不得地:“好吧,我现在已经喜欢鹰翘了,有了新认识,可是,你叫我怎么答应?答应之后,又怎么办?”

“这个,我也不知道。”婉兮微微蹙起双蛾,“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趁她还没有看破你是个女的,赶紧答应了吧,然后再找机会逃走。起码,先把你的伤养好了再走。”

木兰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可是,我归心似箭,魏营里不知乱成什么样了呢。我这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她一下想起张晓风,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发疯呢?就算不发疯,至少要做做样子,找一找吧?

“迟则六七天,早则三四天。”婉兮满有把握地说,“公主有箭毒的专门解药,你就放心好了。”

“那好,我就暂且答应下来,”木兰说,“不过,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