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琉璃殇:江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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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草原夜色美,琴声悠扬笛声脆,晚风吹送天河的星啊,汇入毡房闪银辉。九天明月总相随,晚风轻拂绿色的梦啊,牛羊如云落边陲。未举金杯人已醉,晚风唱着甜蜜的歌啊,轻骑踏月不忍归。

木兰指间拈着一枚草叶,举头望天上星斗与明月,翘首的姿势,思念的姿势。三天了,一直躲在鹰翘公主的营帐里养伤,今天晚上才乘着夜色来到草原边上偷偷向来时的方向眺望。同一片蓝天,同一轮明月,可是人却被离分。李广和弟兄们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思念,竟然连心也带着痛。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思念竟然如此的疯狂,就如这原上的草一样缠绵蔓延,席卷一切。思念他俊朗的五官,思念他磁性的声音,思念他深夜批阅文书的认真,思念他挥剑指挥时的威武与自信,思念他温暖的怀抱,思念他霸道的强吻,甚至他板起面孔训人的样子?

我这是怎么了?不想爹,不想娘,不想姐姐和弟弟,不想李广,不想穿越前的刘璃,脑里心里,件件桩桩都是他?

李广的影子像水一样漫上脑际,可是瞬间又如潮退去,接踵而至的,是亦正亦邪,时张扬时乖僻的张晓风,清晰而深刻,鲜活而灵动。

鹰翘手里捧着一大把刚刚采摘下的野花,高高兴兴地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香,好香!”她跑到木兰面前,不由分说,把花塞到木兰手里,“将军哥哥,送给你了!你闻闻,香不香?”

木兰敷衍地:“香,很香!”又还给她,“鲜花还须赠佳人!”

鹰翘调皮地一笑,又将花随手递给跟在后面的婉兮:“鲜花还须赠佳人!”说完,自己跑上前跟上木兰,将手插进木兰的臂弯里,脑袋靠着木兰的肩膀,亲亲热热地一起向前走。虽然这性情爽朗豪气的漠北女孩对木兰提出的议和之事颇有犹豫,但是因为她对儒雅清俊的木兰实在爱得紧,也只好答应试试再说。

木兰本来很自然地就让她半搂着走,这在两个女孩子之间是一种友好亲昵的情谊表现,大学时,她和舍友就是这样互相挎着走路的。可是忽然觉得不对劲,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根本无法和她共结连理的,还是不要让这个姑娘对自己有太多的期望才好。

木兰伸手向前一指,夸张地说:“鹰翘妹妹,你瞧,前边那朵花不是更大更美?”

此招果然有效,鹰翘一下松开手,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把那朵花摘下来,又跑回木兰身边:“将军哥哥,帮我戴上。”

木兰只好把花接过来,替她别在长发上。鹰翘得意地晃着脑袋:“将军哥哥,我美不美?”

木兰凝视着她:今晚的鹰翘,脱下了紫色的战袍,换上了一套华美的大红裙裤,边上镶着洁白柔软的天鹅毛,脚下蹬着一双鹅黄色中长软靴,脸上薄施脂粉,一头无人可比的美丽金发随意地披在背上,两边各垂下几条麻花辫,一改战场上的飒爽英姿,而纯粹变成了一个精致可人的洋娃娃。

“美,你美,就像你们大草原上,传说中的月亮女神一样!”木兰热忱地,诚心诚意地说。

高傲而尊贵的柔然公主鹰翘,居然有些微微的脸红了,从小到大,国色天香的她便是草原上耀眼的明珠,人们对她的赞美足以立起另一座大燕山,可是她早就听腻了,反而对那些惊艳追随的目光无比生厌。但是木兰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高兴的忘乎所以,晕头晕脑,小小的心房都要被快乐和幸福涨满了。有什么话,能比得上情郎的肯定更能打动姑娘们的芳心?

她又无限娇痴地问:“将军哥哥,我头上这朵花美不美?”

“当然。很美。”木兰心不在焉。

“那,是这朵花漂亮,还是我漂亮?”鹰翘仍旧不满意。

木兰没有回答,她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兰儿!花木兰!”晚风送来悠远的呼唤。是谁?声音如此熟悉,是他吗?他在苦苦寻找自己吗?

“将军哥哥!”鹰翘不高兴地跺了一下脚,木兰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鹰翘正要回答,婉兮走上前,打断了她,“公主,花将军满腹才华,不如你我,请他吟首诗如何?”

“我不喜欢诗。”鹰翘直爽地否决,“也就你们汉人喜欢那种酸倒牙、叽叽歪歪的东西!我要他,给我讲故事!”

婉兮无奈地对着木兰笑,虽然她和鹰翘同龄,可是从小到大,这位柔然汗国的公主都是如此飞扬跋扈。

“好。讲故事。”木兰好脾气地说,为了弥补刚才对鹰翘的失礼,她绞尽脑汁地搜索着头脑中储备的故事,想要选出最扣人心弦的一个。

婉兮温柔地开口:“不如讲个爱情故事吧,花将军,东晋时期梁祝的故事,你该知道吧?公主肯定喜欢听。”

“梁祝?”鹰翘偏起头,“小时候阿莲姨好像有讲过。”她指的是婉兮故去的娘。

婉兮垂下头,有些伤感。鹰翘却没有留意,抽出腰间的金鞭扫倒一大片牧草,招呼着木兰和婉兮一起坐:“将军哥哥,快讲!”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就讲。”木兰同情地看了看婉兮,希望故事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东晋时,上虞县有位才貌双全的祝英台……”

“然后呢?然后呢?”鹰翘听得入了迷,“他们两个见了面之后呢?”

“然后,他们互诉相思之苦,你一句,我一句,成了一首诗,叫做《十相思》。”木兰缓缓地说。

“花将军,《十相思》很经典的,你可不可以念一遍给我们听?”婉兮用丝帕擦去腮边的泪水。

“我可以用地方小调唱给你们听。”木兰说。

“好啊,好啊!”两个听众鼓起掌来。

木兰站起身,又前走了两步,又向魏营的方向深望了一眼,开始低低地唱:“贤妹妹啊,我想你,神思昏昏寝食废。梁哥哥啊,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越剧《梁祝》的凄美哀怨,令婉兮和鹰翘都听呆了。

魏军营区外沙漠。

张晓风纵马狂奔,望天上星斗与明月,望燕山山脉连绵,想木兰音容笑貌,想木兰喜怒哀乐。万花山杨柳岸晓风残月,秋社文武大赛场红袖才情,阴山温泉中芙蓉出水,大帐中三呼元帅,梅花岭上十里香雪赠佳人,大黑河畔冰破鱼出,昭君墓前互诉心事,阴山中齐斗人熊……直到三日前的那个夜晚,踏破秦时明月汉时关……回忆的片段在脑袋里涨得满满当当,奔腾呼啸,争着抢着要往外涌,一幕幕画面从眼前急速交替变幻,他终于忍受不住地大叫一声:“兰儿!花木兰!”

他恨,恨自己,自第一次邂逅她时,他就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和她说过话,总是动不动就戏弄她,让她又羞又气,脸儿变得通红,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现在木兰死在燕山阴风谷内,柔然的飞羽乱箭之下,而又找不到尸首,莫非已经坠落悬崖,莫非已经被野兽裹腹?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对木兰,炫耀也好耍歹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赢取她的芳心。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从未想过,原来,失去她,竟然是这样一种透彻骨髓的痛!

他取出酒壶,借酒浇愁。可是,喝得再多,也都无法将她红红的笑脸和倩影从心底抹掉。他将酒壶倒过来,大口大口地朝嘴里灌,灌得自己差点上不来气,还一骨碌,摔下马背,跌了一头一脸的沙土。

晚风吹过,带来若有若无,忽近忽远的凄凉歌声:“贤妹妹啊,我想你,衣冠不整无心理。”

他从沙土上抬起头,是谁?夜半的歌声竟然唱出自己的心声?

“梁哥哥啊,我想你,懒对菱花不梳洗……”

他喃喃叫了一声:“木兰?”爬起来仔细听,那歌声断断续续,似乎是一首情歌,可是纵然情切切,意绵绵,也含了凉意:

“贤妹妹啊,我想你,哪日不想到夜里?”

他点头。是的,木兰,我想你,朝朝又暮暮,暮暮又朝朝。

那个女子好像在回应他:“梁哥哥啊,我想你,我哪夜不想你到鸡啼?”

他屏息再听,歌声缠缠绕绕,灌满他的耳鼓,弹起他的心弦,与那歌者同鸣:

“你想我,我想你……”

至此,声息全了。他在沙漠中狂奔几步,茫然四顾,周围静悄悄的,似乎那渺茫的歌声并未曾飘过,只有山风拂过沙漠,难道说,是他出现了幻觉,这只是夜风忧伤的叹息?

木兰的声音低了,越来越低,最后,声不可闻,似乎被她自己咽回了嘴里。

鹰翘急了,摇着她的胳膊大叫:“想来想去的,到底怎么样啊!”

木兰任她摇晃,半晌才幽幽地唱完最后一句:“今生料难成连理啊——”声音哽咽,唱词断断续续,如崩断了的琴弦。

鹰翘眨巴着眼睛:“然后呢?然后呢?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