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的人幸福门前排队,痛苦的人世界正在崩裂
——from《伤痛无声》周传雄(《快乐练习曲》)
不色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依照不色家乡的习俗,有孕的人不可以参加葬礼,因此我没有去。
唐糖和大钟回来后红肿着双眼,说不出一句话。三个人沉默对视良久,忽然紧紧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茫然的看着天,我越来越觉得,生活之于我,严酷得不可思议。
C市的一切基本已经处理完毕,只等星期一先飞北京,再从那里转机去旧金山。
然而,离出发越近,我的不安也越重。莫名的似乎被某种压抑的情绪掳着,挣脱不得。
然后,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江若凯找上我。
我想过他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可是当他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有些百味陈杂。
沉默的浅啜着果汁,我有些犹豫:我是应该跟他道谢,还是说对不起。
结果,我选择两样都说。
他有些失神,继而感叹道,“这些年来,你确实经历了不少!”
双手轻抚着肚子,慢慢扯动唇角,我笑笑。算是默认。
他也笑。
指尖在咖啡杯上绕圈,似在酝酿什么。然后,他忽然盯着我,“我有个可能有些冒昧的提议……”
条件反射似的微微侧过头,我打断他,“既然你都说了是冒昧,那还是不要勉强了!”不知为何,我似乎已经想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定定的看着我,他坚持道,“我都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冒昧呢!”
笑笑。我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勉强自己;更不喜欢勉强别人。”
他的目光带着些了然,又有些不甘。半晌,他终于颓然避开眼,“其实,我不会觉得勉强!”
知他已打消念头,我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之前的事情多亏了你!对了,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复职了吗?”
故作满不在乎的打哈哈,他说,“这么些年都没好好放过假,现在就当作是休息一下了!”
我叹气,只得再一次道,“真的多谢你!”
话题到这似乎就停滞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我起身告辞。“不早了,我还要去医院看我爸。等我回来再请你吃饭吧!”
他突然拉住我,鹰眼里现出欲言又止。“我的提议……真的不想考虑一下?”
拉开他的手,我缓缓摇头,“江若凯,不值得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一定不值得!”他又回到当初那个固执尖锐的警官模样。“如果我说我可以呢?”
叹气,我不得不又一次坐下来。“黑是黑,白是白。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可是你自己怎么反而想不明白了呢!”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说,“如果命运可以挣脱,我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僵硬的盯着我良久,他终于别开眼,“命运能不能挣脱我不知道,可是你心里还是挣脱不了那个人!”
倏地僵住,脸色开始不自在。我说,“你错了!”
他笑,“不是我错,是你不肯面对罢了!”他忽而挫败无比,“你被隔离的那些日子,几乎每天夜里都说梦话。你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吗?应该是不记得的!原来无论他做了什么,最能让你觉得安全的,始终还是那个人!”
耸耸肩,我不再做无谓的坚持,“可能吧!不过人一辈子不可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里!我现在——已经上岸了!”
……
跟江若凯分开后直接回到医院,走进病房前,吴医生拉住我。“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看着他凝重如铁的神情,我的心开始不住下沉。
“明天可能没法上飞机了!”微胖的圆脸上隐隐透着悲悯,他看着我,眼神隐约带着心疼。“你今晚别回去了,多陪陪你爸吧!”
深呼吸。再深呼吸。用力撑着墙的手,指甲狠狠抠进墙壁里。
躲在楼梯间里哭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暗我才有力气慢慢走出来。
洗了脸,薄薄打了层粉遮住红肿的眼睛,用力撑着唇角笑,推开房门。几乎就在同时,父亲由睡眠中醒了过来。
忍住几欲冲破眼眶的湿热,走过去,贴着床边坐下来。“爸,吵醒你了?”
父亲笑笑,瘦若枯槁的双手慢慢握住我的。虽然虚弱,父亲看起来却极有精神;回光返照四个字盘桓在心里,哽得我异常难受。
“蓂子,”他慢慢沙哑含糊的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摇头。
父亲的神色里带着追忆,仿佛就着我的脸庞穿越了时空,回到未知名的过去。
“当年你一出生,就有个相士给你算命。
他说:此女冥星照命,命格里血气太重;会先克父母亲人,再克身边众人;直到孤寡无助,终生无依无靠。
你也知道,道上的人都迷信这个。
于是我们就按照那个相士所说,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一则是化去你命格里的变数。二则,那个相士还说了,这个孩子不好养活。要想平安长大,必不得养于父母身边;也不能在25岁之前嫁人。否则,会被拖入血光之灾!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你满月那天,你妈妈死了。
孩子,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对你不理不睬。可能是我的执念太重,太在乎那个相士的话。什么冥星照命,什么无依无靠,我现在才想明白,很多事情都是我一念之差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本来都是我的错啊!
这么些年了,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到你妈妈替我挡刀的情形!我总是在自责:如果时光倒流,我有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如果我当初肯听你妈妈的话,在你出生之后就退出江湖,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只是,当我想通这一切时,有太多事情已经回不了头了。
孩子,我不是不想关心你,而是不敢——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起来,跟你妈妈越来越相似,我心里头的愧疚,就没有一天停止过……”
“爸。”睫毛微垂,努力掩饰心中激荡的情绪,我说,“我明白,我从来没有怪过您!您休息一下吧,以后我们再说这些!”
父亲固执的摇头不肯歇,“还有杜睿添。我知道他爱你,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
听到这个名字,我沉默了。静静的看着父亲。
他继续道,“我也知道他的身世——毕竟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警觉性我还是有的。
我明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却还是把他留在身边,给他权利,地位。赌的就是他对你的这份心。
可是我毕竟是太贪婪了。
我自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却忘了最难控制的其实是人心!我不相信他可以为了你放下仇恨,也不相信他为了你能够一忍再忍!
以他的能力,把逐日漂白并不费多大力气。我想看看这个人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于是我就不断给他出新的难题——我答应他,只要他做到了,等你长大了就一定会把你交给他。
你还记不记得你姑姑是怎么死的?没错,是逐日里出了叛徒。
几年后我查到那个叛徒潜逃的地点,我就派杜睿添去解决这件事——这不是商业上的钩心斗角,而是货真价实的黑帮清理!
因为有所算计,我故意没派给他足够的人手去办这件事。在我的构想中,最可能的结局就是他们同归于尽。是的,这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会夺走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我叶金鸿的独生女儿,我一定要给她最美满的一生,唯有这样我才能弥补心中对你的愧疚!
然而,也许是老天注定,那个叛徒的妹妹竟然无意中救了杜睿添。
那个女孩为了救他受了重伤,全身瘫痪,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后来我发现逐日帐面上有一大笔钱不知去向,我心知肚明他是拿去做什么用了。
这时候我就对他说了,‘你不是心里只有蓂子吗?你现在所做的是什么意思?先不说她是不是叛徒的妹妹,我怎么能让我的女儿长大了还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老公!’
我说这番话,其实是逼他叛逃。可是——我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回来见我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说,他已经把一切解决了!
原来,在陪伴了那个女人一整天后,他拔掉了她赖以为生的呼吸机!咳咳!”
父亲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抖得握不住拳头。
依稀还记得几年前,似乎是我和凌柯初识的那个夜里,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当时,他的电话一直关机。为此,我还跟他呕过气。
原来……我的爱情,竟然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不幸之上……
脸上微微泛起苦笑。父亲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差点将我惊呆了。
他说,“后来他会铤而走险给我下毒,恐怕也是为了替那个女孩报仇吧!”
“爸!您——知道?”我惊道。
父亲慢慢点头。“姜毕竟是老的辣!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了。我甚至是故意配合吃下那些有毒的止痛药!”
“可是为什么啊?”颤声问道。若不是因为这件事,若不是……
“傻孩子,”父亲拍拍我的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就算没有那些会致人胃出血的止痛药,以我的身体条件又能多活几年?可是这件事要是给你知道,你还会继续爱一个企图谋害你父亲的男人吗?”
我彻底怔住。“那祥叔的死呢?”
父亲眸色变淡,“阿祥的死是个意外!本来阿祥是不知道这事的。后来趁着你出国,我让他去找杜睿添摊牌……孩子,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为了维护他心心念念守着的东西,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
“爸,”苦苦撑着的唇角终于僵住,“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我跟杜睿添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
“傻丫头!你哪点像我不好,怎么也学得这么固执呢!”父亲有些急躁的看着我,忽然斥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点头,又摇头。“就算不为这个也不行。他毕竟杀了凌柯!”
“丫头,你和凌柯的婚事全是我的错!
我以为我跟凌赫廷这么多年兄弟,知根知底的,把你嫁到他家,对你,对逐日,都是最好的归宿。就是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可是,你爱那个小子吗?他们家就一定会善待你吗?是我太一相情愿了!还有,蓂子,你说是杜睿添杀了凌柯。谁告诉你是他杀的?”
倏地抬起眼,我陷入迷惑。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已经打算杀死凌柯,为什么还要绑架我?他绑了我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最了解你的人是谁?是他!杀了凌柯只能将你推得更远,这事连安桐都明白;知你如他,你认为他会这么干吗?”
“爸,您说这些没用!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美国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父亲脸色发白,又咳了起来。“孩子,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这辈子可能做错了太多事情,但是最后这一件,你不能让我再错了。蓂子,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给你幸福,你说那个人会是谁?”
笑笑。“我自己!”我说,“我的幸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蓂子,别太固执!这几年你也经历了不少了,你想想,无论发生什么,自始至终陪着你,护着你的,是不是都是那个人?他都能为了爱放弃仇恨,你也可以的!”
看着父亲逐渐衰弱的眼,我再也笑不出来。我说,“爸,您能活着才是我最大的幸福!您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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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可是真的快结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