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荞坐地路边,脸上凸现着一抹青白,秋风甩过来,那青白就一层一层加重了。疑团终于磕破了,荞荞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她无论如何想不到,杨来喜一千块钱就把她“卖”了。
荞荞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望见敞开的大门,她的身子才硬起来。杨来喜回来了。荞荞决定和杨来喜算帐,她不能再妥协了。不然,他会把她整个人卖掉,就像他当初买她一样。
屋内没有动静。杨来喜正在呼呼地睡大觉,荞荞的火苗呼地燃烧起来。荞荞要寻个东西砸到杨来喜脸上,她的目光落在剪子上,心一颤,视线又转移到花盆上,还是不行,她怕把杨来喜砸坏,也怕把花盆砸碎。荞荞是围子里唯一在花盆里养花的女人。什么东西也没有耳刮来得实在,荞荞举起手,却怎么也掴不下去。她发现杨来喜又瘦了,脸被拽长了许多,打上去肯定硌手。杨来喜睡得很死,半天连姿势都没改变。荞荞知道杨来喜太累了,让他先睡一会儿,醒了再和他算帐。
荞荞熬了盆稀粥,坐在杨来喜的身边等他醒来。这工夫,本来可以干好些活,但荞荞实在没心思。
荞荞盯着杨来喜没肉的脸,怨气渐渐消褪下去。她回想着杨来喜把她送到马豁子那儿的过程,觉得他不是故意的,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那天他明显反常。荞荞的心已经软了。
荞荞实在等不及了,便推了推杨来喜的脸。杨来喜的脑袋往左偏了一下,咕哝,下底。狗日的,梦里还赌呢!荞荞揪住杨来喜的耳朵,杨来喜突然间醒过来,叫,干吗?干吗?还没收底呢。看清面前是荞荞,他长长地打个呵欠,说总算痛痛快快地赢了一回,做熟饭没?我饿死了。荞荞没理他,杨来喜猛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回来了?
荞荞气乎乎地说,咋?我连家也不能回了?
杨来喜盯着荞荞看了半天,尔后垂下头,你都知道了?
荞荞说,你干脆把我卖掉算了。
杨来喜说,没想到我的手那么臭,我真是昏头了。
荞荞说,咋就不卖你?荞荞想狠狠地骂杨来喜一顿,骂他个狗血喷头,可那些话太多了,它们谁也不让谁,都想往外冲,结果都堵在了嗓眼里。荞荞说不出话,眼泪倒冒出来。
杨来喜说,你以为我不心疼?不过,三个月一千也不算赔,好些人想去马豁子那儿干活,马豁子还不要呢。
荞荞的眼圈又红了,恨恨地说,我干得什么烂活,晚上连家都不能回。
杨来喜闷了半晌,小心地问,他没把你咋的吧?
荞荞说,你个混蛋。
杨来喜说,我不是混蛋,是倒霉蛋。
荞荞说,反正我是不去了,就是再赔一千我也不去了。
杨来喜急了,那可不行,咱人穷志不短,说话要算话。
荞荞呸了一声,丢死人了,还志气呢。
杨来喜顿了顿,说,不去就不去,马豁子一个外地人,他不能把咱咋的,赢了钱,我再还他。
杨来喜这么一说,荞荞反犹豫起来。欠别人的钱,她睡觉不踏实。再说,这事本来是杨来喜理亏,要是打起官司,不定牵出多少麻烦呢。荞荞不愿惹麻烦,她的麻烦够多了。荞荞算了算自己的私房钱,也就几百块。凑一千块钱,得把今年的芸豆……荞荞突然问,那些芸豆呢?杨来喜说,卖了。荞荞嚷,现在价格不行,你怎么……钱呢?杨来喜嘻嘻一笑,着啥急呢?明年我和你一块种。荞荞紧张地问,是不是又输了?杨来喜说,我想赢点儿还马豁子,让你顶帐,我没脸。荞荞说,好,你真好!杨来喜说,我不是没办法嘛。
荞荞不再说话,她的身子陷下去,泥一样。杨来喜忙喊,荞荞!荞荞不理他,她替那些芸豆伤心,那是她辛辛苦苦种的。杨来喜竟然把它们输了。
马豁子的钱无论如何还不上了。没了退路,荞荞反踏实了。就算杨来喜把她输了,就算丢人,可谁让杨来喜是她男人呢,就算剥了他的皮,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干的是体力活,不是卖身。想到这儿,荞荞说,来喜,你别赌了。
杨来喜看出荞荞平静了,松了口气。他想揽住荞荞,荞荞躲开了。
杨来喜嬉皮笑脸地说,不赌,我能娶上你?
荞荞说,和马豁子说说,去他那儿找个活计。
杨来喜跳起来,你疯了!你一个去还不够,让我也去,还不如打我耳刮子呢。
荞荞刺他,输了老婆你不丢人,靠力气挣钱倒没脸了?
杨来喜说,这年头谁靠力气吃饭?荞荞,赌也是本事,比偷比抢比那些搞贪污的强多了。杨来喜的嘴像石头一样硬,荞荞没有说过他的时候。
荞荞说,有本事还能输了老婆?能输了老皮匠供闺女念书的钱?
杨来喜胀红了脸,说他没别的本事他不在乎,说他没赌的本事,是戳他心窝子。
杨来喜攥紧了拳头,指关节一条声响起来。他重重地说,荞荞,你等着瞧吧,我杨来喜的风光还没过呢,村长不就盖了二层楼吗?我最低也要盖三层。现在你跟我是委屈点儿,以后我让你享大福,天天喝糖水。
荞荞哼了哼,别做白日梦了,你倒是去不去?
杨来喜说,不去,我死也不去。
荞荞站起来,你不去,我去。
杨来喜问,你真要去?
荞荞说,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杨来喜说,你想通了?荞荞,你就受三个月苦吧,到时候我加倍补偿你。
荞荞说,我担心你把自个儿也输了呢。
杨来喜一笑,别念败兴……怎么,这就要走?
荞荞头也不回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