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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罗小社把周枫娶进门。
罗小社二十八岁,婚姻路上没少征战,却无任何成果,罗小社母亲愁得半死。周枫照亮了罗小社母子黯淡的生活。罗小社和母亲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改造和清扫。罗小社住食品公司家属房,父亲在的时候分的,排子房,两大两小,独门独院。母亲住小房,大房自然是罗小社的婚房。原先铺的是红砖,罗小社换成水磨石。罗小社看似木讷,手却巧,那些活儿他一个人干的。一干就是半夜。母亲则忙着剪囍字——每个窗户都贴也用不了,她似乎不识数,似乎要把别人家的窗户也贴上。被褥早就缝好了,每年夏天都要晒几十次,可母亲还是发现一块褥子蛀了洞,她换了块儿新的。依母亲,婚事要好好操办操办,但周枫不让,她不喜欢热闹,吵闹会让她犯病。结果,罗小社骑自行车把周枫驮进婚房。
婚后,罗小社仍然有梦里的感觉,就算周枫有头疼病,她也有一百个理由看不上他。他相了那么多亲,已心灰如泥,可馅包子突然就掉进嘴里。母亲则说佛祖显灵了。她信佛,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佛。
那是罗小社最幸福的日子。每天下班,他用最短时间赶到公路站牌。周枫在五毛(第五毛纺厂)上班,坐公交,下了车,离家还有一里左右。罗小社想到五毛门口接她,她不让,罗小社便在公路站牌等。周枫有时从后面搂住罗小社,将头轻轻贴在他后背,罗小社就喝了蜜一样。他屏住气,仿佛背上长了花,一不小心花就凋谢了。什么时候进家,什么时候吃饭。母亲早就准备好了。每餐至少两个菜,一荤一素,母亲吃素,荤菜给罗小社和周枫。为了省钱,母亲每天走老远的路到蔬菜市场买菜。洗洗涮涮,母亲更不让周枫插手。周枫对母亲也孝敬,每次拎回水果,先拿给母亲。周枫喜欢吃水果,有时自己买,有时是厂子分的。买水果周枫很大方,三块钱的草莓说买就买,母亲只舍得买三毛一斤的苹果。草莓,罗小社和母亲绝对不吃一颗,他们多吃一颗,周枫就少吃一颗,这个帐最容易算了。
一天黄昏,罗小社像往常那样赶到公路站牌。自行车链子松了,刚才掉了好几次,罗小社从几米外的自行车摊儿借了扳子,边拧边张望着到站的公交,生怕周枫看不见他。其实,这个钟点儿周枫到不了。但谁能说准呢?万一周枫提前回来呢?罗小社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很少乘公交,公交车和他没关系。可婚后,公交车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喝油的冷家伙,而是一匹热情的骆驼。周枫每天要在它背上度过近两个小时,罗小社有些嫉妒。当然,更多的是亲切。公交车亲,1路车亲,3路4路5路都亲。一辆车到了,又一辆车到了……没有周枫。暮色一层层厚了,罗小社不由担心起来,她早该回来了,出了什么事?目光如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她会不会离开自己?他打个寒战,强迫自己站定。路灯依次亮起来,罗小社再也沉不住气,匆匆跨上自行车。
罗小社去了周枫家。周枫家人不喜欢他,罗小社第一次去就觉出来了。周枫不让他去,可罗小社觉得一个女婿不招岳母待见不光彩,所以偷偷去了两次,一次送去一颗猪头,一次送去五斤油。还好,岳母收下了。这是罗小社背着周枫干的最大勾当。喘着粗气、急巴巴的罗小社一头撞进去,岳母和舅哥都是一愣。岳母反应快,问,出了什么事?周枫呢?罗小社说,我也找她,她没回来?似乎怀疑岳母把周枫藏了,还往里屋瞅了瞅。岳母说,这么晚了,她来这儿干啥?你和她吵架了?罗小社说没有。岳母说,一定和她吵了,不然她怎么不回家?罗小社一边后退一边辩解,舅哥提醒,也许在外面吃饭呢。罗小社退到门口,绊了个跟头,起来就跑。
罗小社去了五毛。路远,骑得又快,到那儿衣服几乎湿透。罗小社拍着门房玻璃,那个中年汉子正沉浸在戏匣子里,被打断很是不快,极不友好地问罗小社找谁,罗小社说找周枫。中年汉子说早下班了,说着就要关窗户。罗小社用胳膊撑住,你看见她什么时候走的?中年汉子说下班就走了,尔后狐疑地问,你是她什么人?罗小社说是她丈夫。罗小社转身,听得汉子嘀咕,结婚了?
到家已经很晚,罗小社一路乞求奇迹出现。奇迹果然出现了,周枫在家。罗小社又是惊喜,又是委屈。周枫确实和人吃饭去了。周枫知罗小社去过她家,马上挂了脸,乱找什么?我还认不得家?罗小社没想到周枫生这么大气,他只不过去问问,他都快急疯了。罗小社小声辩解,天黑得这么厉害。周枫说,以后不要接我了!罗小社蓦地瞪大眼,周枫可以骂他打他,但不能惩罚他。惩罚他也行,但不能用这种方式。不让接,这对罗小社太残酷了。罗小社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下次不了。没你的同意,我肯定不去了。周枫的脸终于转了颜色,好了好了,快吃你的饭吧。罗小社忐忑地问,你不生气了?周枫说,我有那么大气吗?
周枫第二次和罗小社生气与红姐有关。罗小社在食品公司下面一个门店当售货员,红姐是他搭档。红姐缺少女性的柔劲儿,颇有男人的豪爽。邻居夫妻常吵架,一吵男的往死打女的。红姐看不惯,一次拉架竟然和男人打起来,把那男人抓得满脸花。男人嫌丢人不上班,邻居女人哭哭啼啼找她要误工费。红姐气得大骂。红姐心肠热,整天给罗小社张罗对象,和罗小社见面的女孩九成是红姐牵的线。以至于和女孩说什么话,红姐都要教他。红姐把罗小社的事当成自己的,当然,也把自己的事当成罗小社的。她洗头,毫不客气地吆喝罗小社倒水。也不避讳罗小社,只穿一件背心,光着膀子,两团巨乳在胸间颤动。倒是罗小社害羞,目光躲躲闪闪。红姐发觉,轻轻踢罗小社一脚,小毛孩儿,懂个啥?她大不了罗小社几岁,竟然叫罗小社毛孩子。
罗小社把处了对象的事告诉红姐,红姐相当高兴,详细问了周枫的个人情况,如家庭、工作单位、相貌、脾性等。并让罗小社把周枫带店里,她要看看。罗小社为难了,他试探着问过周枫,如他所料,周枫不肯。罗小社左推右推,直到结婚第三天才告诉红姐。红姐很不高兴。不带周枫来就罢了,结婚这样的大事也不通知她。罗小社再三解释,没告诉任何人,周枫有头疼病。几天后,红姐给罗小社买了一对被罩。她说一生就这么一次,姐咋也得表示表示。红姐仍要罗小社带周枫来,她要看看。罗小社心中愧疚,想和周枫商量请红姐一家吃顿饭,谁知话还没提,红姐突然跑家来了。比罗小社和周枫先到。罗小社看见红姐,呆了一下,正要介绍,红姐已开口,我是红姐,小社的搭档,哎呀,新娘子真是漂亮,我说呢,小社相一个不中相一个不中,福相在后头呢。坐呀,我也是刚进屋。周枫浅浅笑了笑。罗小社问红姐怎么找见的,红姐说,我长着嘴嘛,食品公司不就这一处家属房么?又对周枫说,小社条件好,我住的差远了。母亲留红姐吃饭,红姐毫不谦让地说,没参加上小社的婚礼,今儿就凑个热闹。红姐直夸罗小社,说他不言不语的,善良,仁义,手巧,仿佛给罗小社做保证。红姐不住地问周枫的个人问题,如五毛哪个部门,家里都什么人。知周枫家在堡子里,红姐眼睛顿时放光,是吗?我二舅就在堡子里,卖豆芽豆腐,你认识不?周枫摇头。红姐说,他有点儿瘸,大高个儿,大嗓门儿。周枫还是摇头。红姐说,下次回去你肯定认得他了,你提我的名字,他会按批发价卖你。罗小社拦不住红姐,紧张得直瞅周枫。红姐绝无恶意,就这么个人。周枫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红姐瞅着周枫肚子说,那怎么行,你将来是有任务的。周枫淡淡地说,今儿胃口不好。红姐严肃地说,小社,可得照顾好媳妇呀,尔后又自嘲,我是瞎操心,小社最会疼人。
送走红姐,周枫皱着眉说,一嘴酱油味。周枫这样评价红姐,罗小社不悦,他解释,她就这么个直性子,心眼蛮好。周枫说,以后别让她来了。罗小社说,我没让她来。可能是他说话速度快了,语气也硬了些,周枫提高声音,你没让她来她怎么就来了?罗小社语气已相当绵软,是她自己来的。周枫说,我不信她那么贱。罗小社说,腿是她自己的。母亲听到两人争吵,站门口喊罗小社出去,责骂罗小社不懂事,并让他给周枫赔不是。返回屋,罗小社耷拉下头,我错了。周枫没理他。罗小社又说,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周枫摸摸罗小社脸,我生什么气呀,其实是我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我改不过来,你别计较。罗小社眼睛突然一湿。
如果说有矛盾,也就这么点儿,家里的气氛是温馨的。
那天吃饭,周枫突然丢下碗筷,跑到院里呕吐起来。先前,周枫似有恶心的表现,但没那天那样强烈。从驮她进屋算起,一个月了。罗小社拍着周枫后背,被周枫推开。罗小社提议去医院,周枫摇头,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罗小社让她早点儿睡,上床前,周枫说,我可能有了。罗小社惊喜得鼻孔都大了。是吗?他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捏捏手,挠挠耳根,跷跷脚尖。周枫淡淡地说,还不一定,你别乐早了。
罗小社冲进小房,对念佛的母亲说,她有了。母亲脸肌动了动,仍沉浸在自己的意念中。罗小社等了一会儿,母亲终于做完功课。罗小社又说,她有了。母亲问,她说的?罗小社点头。母亲眼睛奇怪地一闪,说,好。声调是冷的。罗小社说,以后得让她注意了。母亲欲言又止,罗小社觉出来了,盯住母亲。母亲问,她对你还好?罗小社不知母亲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答案在那儿摆着么。母亲一脸祥和地说,这就好,小社,早点儿睡吧。
罗小社想着母亲奇怪的眼神,母亲怎么……突然,罗小社被剑刺穿了一样,不由抽紧身子,越抽越小,几乎成一个球。他奋力伸出胳膊,想抓住点儿什么。周枫在他身边,可他不敢也不能抓。两只手无望地在空气里挠着。
4
我打量着罗小社。这个男人个儿不高,淡眉圆脸,神情和善。他的摊拉前摆着花椒、大料、桂皮、八角、茴香等调料。市场里弥漫着鱼腥、烂菜以及说不出味道的味道。罗小社不和别人东拉西扯,总是规规矩矩的。若看见我,他一定很高兴。我不肯过去,是因为我没想好怎么开口,罗小社会不会合作。我不止一次跟踪罗小社和周枫,想窥探二人的秘密。请原谅我的无聊。我说过,我对别人的隐私总是很感兴趣,尤其是周枫和罗小社的。我的跟踪一半成功一半失败,不得不靠推测和想象填补。周枫坦白了——我喜欢这个词,尽管它不准确——我要撬开罗小社的嘴巴。我没像过去那么冒失,耍了点儿心眼。我把罗小社请到酒馆。除了我,谁会请他喝酒?罗小社眼睛迷离之际,我小心翼翼地抛出心存已久的疑问,罗小社眼睛突然瞪圆。我看见吃惊和慌乱在他脸上奔跑,他还做了逃离的架式。但他还是稳住,一阵痛苦的痉挛之后,神色恢复平静。我立刻明白,我的阴谋得逞。
5
周枫是怀孕了,但孩子不是罗小社的。
周枫急于嫁给罗小社,与此有关。妊娠反应早就有了,但周枫一直压着。她的一些举动当然可以解释了,比如她买了收音机,每天晚上听几首歌,据说音乐会使孩子聪明;她舍得吃水果,水果是给孩子补充营养的。这些都不避罗小社。周枫最担心新婚会让孩子流掉,罗小社单身多年,肯定会疯狂的。但事情没她想象得那样可怕,她的肚子会适时“疼”起来,她痛苦的样子使罗小社畏怯而退缩。这个老实男人过于疼女人了。有时,周枫难免内疚,可一想到孩子在腹中,孩子在看着她,她就释然了。
那天,周枫没忍住,她恶心得太厉害了。她坦言怀孕,是时候了,再瞒下去也困难,肚子已隐隐现出来。罗小社瞬间的表现令周枫心痛,他怎么不想想,仅有的几次不成功的性爱,怎么可能让她怀孕?当然,这样最好。第二天,周枫觉察到罗小社的异样,他脸色发灰,眼睛毫无光彩。一夜之间,他回过味儿了,但什么也没问。那么,瞒住婆婆更是不可能了。也许婆婆早就明白一切。
周枫等待着暴风骤雨。摊牌、审问、斥责、打骂,周枫做好应对的准备,包括离婚。如果罗小社提出来,她会答应,只是要等孩子满月,或者拖延更长的时间,直到她有了办法。但日子依然风平浪静。罗小社一天不拉地候在公路站牌,只是他的话更少了。夜晚,他不再抱她——那是周枫及其紧张的时刻,罗小社怕弄疼了她,他的欲望简化到四肢。他坚硬地抵着她,直到疲软,周枫才喘上那口气。婆婆倒没什么,餐餐都使出本事。婆婆一手好厨艺,令周枫心慰。婆婆绝不会无所谓,她更善于掩饰罢了。沉默和平静没能让周枫踏实,反而于不安中添了急躁。这母子究竟要怎样?她甚至想主动摊牌。是啊,凭她,如果没有问题,怎么可能嫁给罗小社?罗小社母子未必不清楚。但周枫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母子装糊涂,她也装好了。
周枫下车,竟然没看见罗小社,她四处望望,陌生的车流和行人。他终于没耐性了。也可能有事。无论何种原因,周枫都有准备。那么,和他捉个迷藏,她失踪一次,看他怎样?但腹中的胎儿阻止了周枫冒险。周枫慢慢往家走,中途买了两个烤红薯。
婆婆没见罗小社,问周枫,小社没接你?周枫淡淡地说,可能他有事吧。婆婆说,他怎么分不清轻重?语气中满是责备,但周枫看出婆婆担心。周枫给婆婆一个红薯,婆婆让周枫留着自己吃。周枫说,我买两个呢,凉就不好吃了,垫一下,等小社一会儿回来吃饭。婆婆没再推辞,拿着红薯出去了。片刻,婆婆进来,说不等他了,咱俩先吃。周枫说还是等等。婆婆说,一个大男人,等他干啥?直到吃完,罗小社也没回来。周枫以为婆婆要出去找,没料婆婆拿出一条新裤子,说是白天买的,让周枫试试。周枫发愣,婆婆解释,别让肚子受凉,以后会闹病。是专为孕妇做的那种,周枫根本没想到。周枫竟有些难为情。周枫要给钱,婆婆不满地说,你不认我这个妈是咋的?周枫想,婆婆是默认了。
罗小社回来快半夜了,一身酒气,醉熏熏的。他没什么事,出去喝酒了。周枫第一次见婆婆发那么大火,骂罗小社半吊子,不知轻重,酒重要还是媳妇重要?仿佛怕罗小社听不进她的话,婆婆把湿毛巾摔到罗小社脸上,让他醒醒脑子。在婆婆的斥责中,罗小社给周枫道歉。婆婆似乎过了,不就喝个酒吗?但周枫看不出婆婆有表演的成分,婆婆真是怒了。
第二天,周枫和罗小社都休息。周枫让罗小社送她回家。周枫的婚姻让家人大失所望,阻拦是少不了的,但母亲终是妥协。周枫不让罗小社去,她忘不了第一次带罗小社回去的情景。罗小社忍了,周枫受不了。她平时也很少回去,她的婚姻最大的意义就是让嫂子继续独享尊贵。他们知道什么?周枫一反常态,是想试探一下罗小社。罗小社果然中招,紧张地问,你要回去?周枫说我回去看看。罗小社明显松口气。
母亲总归是母亲,张罗着剁馅包饺子。周枫说出去买点儿韭菜,罗小社也要跟,周枫让他干点儿杂活儿,磨磨刀或磨磨剪子,母亲说正想砌个煤仓。这对罗小社实在是小事一桩。
周枫独自出来,买韭菜不过是借口,她想打个电话。堡子里菜铺不少,却没有电话亭,她走出老远。响了好几声,没人接。停停再打,还是没人。周枫留了言,等待电话打过来。电话亭只两部电话,一部占着,有人过来用,周枫说正等电话。开电话亭的瘦脸女儿不干了,说哪有你这么打电话的。周枫扔过十块钱,说等半个小时,够了吧?瘦脸女人夹了钱,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提把凳子给周枫。
十元钱耗光,电话铃没响。周枫怕嘈杂中自己听不到,问瘦脸女人,没响过吧?瘦脸女人异样地看她一眼,说,我这电话没毛病。
周枫不能再等,一路眉头拧着,走到巷子口,想起没买韭菜。
两人吃过饭便离开。
罗小社骑得很快,周枫浅浅地哎哟一声,罗小社马上停住。周枫说,没事。罗小社稳当多了。周枫目光在街道两侧游摆,走到坝岗街,终于看见一个电话亭。周枫让罗小停住,让他等一会儿。周枫能感觉出罗小社的疑惑,可这个电话她必须打。还好,这次通了。周枫边说边斜着罗小社,怕他过来。挂了电话,发觉后背湿了。
周枫说,走吧。她没解释,罗小社也没问。罗小社沉默,可心里波涛汹涌。因为无处发泄,他都快憋疯了。难怪她那么爽快嫁给他,这就是答案。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怀了别人的孩子!!罗小社似乎被绳子勒住,常常喘不上气。他被周枫愚弄了,这个女人。他该怎么办?离婚吗?罗小社又舍不得,他喜欢她。躺在她身边,他觉得整个屋子镀了金一样,闪闪发亮。他还知道,若非如此,周枫不可能嫁给他。但这并不能抚慰他。母亲肯定更不好受,但劝罗小社的话却豁达,谁都会犯错,老揪别人的错,这辈子好过不了。也许母亲早看开了,罗小社扭过这个弯儿却困难。
红姐觉出罗小社异常,问他几次,罗小社都说没事。咋对红姐说呢?罗小社情绪不好,那天和一个打酱油的老汉吵起来。老汉说罗小社洒了,非让罗小社再加一点儿,罗小社不肯。老汉骂罗小社奸,食品店黑。罗小社冷笑,我看你是便宜占惯了。老汉大怒,我占谁的便宜?占你的?老汉估计也是平时怨气攒多了,非要出在罗小社这儿,扬言要去主管部门投诉。红姐给老汉说软话,补加了酱油,并训斥罗小社一番,终于把老汉打发走。
下班后,红姐从里面插住门,命令罗小社坐椅子上,她来回走了两步,盯住罗小社,你认我这个姐不?罗小社默默地看着她。红姐说,你要认我这个姐,有啥憋屈就倒出来,姐不能看你憋出毛病。痛苦原本是一张纸,红姐一捅,突然就稀烂了。罗小社叫声红姐,号啕大哭。不知何时,他的头扎进红姐怀里,红姐抚摸着罗小社的头,怜惜地说,你这个小毛孩儿呀!
罗小社挣扎起来,意识到失态,他的眼泪鼻涕弄脏了红姐前胸。罗小注羞涩地咧咧嘴,说了。
红姐顿时火起,我说呢,她的身条看上去不成比例,这帽子不能戴,你不敢,我找她理论去。
罗小社急忙拉住红姐,说自己认了。
红姐问,凭什么认?
罗小社央求,红姐,你千万别去,我想通了,谁能不犯错误,我不能揪住她的错不放。罗小社对自己的冷静吃惊。他明白了,意识深处,他早已做了选择,只是他憋着一股劲儿。红姐让他释放掉了。
红姐问,你愿意吃哑巴亏?
罗小社叫声红姐。
红姐叹息,你呀,善到家了,有用红姐的地方,说话。
罗小社忽然哎呀一声,我得去接她了。
谁能不犯错?现在周枫是他的女人,他有什么好计较的?那个孩子是周枫的,就是他罗小社的。
罗小社骑得飞一样,多日没给周枫笑脸了,今天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