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江湖秋水多
1、不杀人的杀手
夜色凄迷,冰轮高挂。
长安城内,夜景最美、最热闹的地方当数“欢笑堂“。
“欢笑堂”内此刻正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阵阵的吆喝声不时从里面传出。华灯初上,五间宽阔的厅房里,到处弥漫着酒气、烟气,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气,男人身上的汗臭气……每一个人的头上都反出油油的汗光,只有,不同的是:有的红光满面,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神情镇定,有的紧张发抖。
最外面的一间,有两桌牌九,两桌骰子,两桌单双。赌钱之人品行最杂,吆喝声中不免要咒爹骂娘,几个腰束绿丝带的黑衣大汉立在桌旁,无论是谁赢了,他们都要从中抽取一成。
里面几间,十几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媚笑着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只只花蝴蝶,从这里摸一把银子,那里拈两锭金子。赌钱的大爷谁在乎这些,输的人口袋里固然空空,赢的人口袋里也没有鼓起来。
金银都从少女的手中留到了老板的腰包里。这“欢笑堂”正是赤天帮的堂口之一。
最里面的一间房子,垂着厚厚的门帘,似乎要将内外完全的隔绝。
这里面只有七八个赌客,却有十几个少女陪着,有的在倒酒,有的在端菜,有的轻倚在客人的怀里,一双玉手不停地剥着瓜子,轻巧地送到客人的嘴里。
桌面上看不到金银,只有几张纸在不停地流动,但是,每一张纸都足以让一个平常人一辈子也花不完。
一个脸面白净,身着黄衫的少年不停地说笑,时不时的拍着客人的肩膀道:“手气不错么,再下一注大的。”
他拍肩膀用的只是左手,右手一直都没有伸出来,它一直都藏在怀里。
这少年正是“欢笑堂”的老板,赤天帮五大堂主之一——神犬堂堂主“飞花秋月度三颜”郝灵儿。
赤天帮五大堂主之中,以郝灵儿的年纪最轻,但武功却是他最高。
这个时候,“欢笑堂”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怪人。
厅内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只有最里面才传出清脆的笑声。厅内的人看不到这个人的脸,只看到他的眼睛,乌黑发亮的眼睛。厅内烛光被他的眼一看顿时就暗淡下来。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一直都握着剑柄,发金光的剑柄。剑鞘漆黑,剑柄金黄。
守在外面的程四一看见他就慌忙迎了上去,笑道:“大爷想——”
他刚说了三个字,那怪人就截断了他的话:“叫你们老板出来!”
程四脸色一变,又道:“大爷——”
“叫你们老板出来!”怪人的话不容置疑。
程四脸色再变,苍白之中显出愤怒,道:“大——”
“叫你们老板出来!”
这怪人似乎懒得多说话,程四说了三句,一句少一个字,他却一直就那么一句话。程四冷哼一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要撒野就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欢笑堂’,可不是寻常的大街小巷,无名小店,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怪人看也不看,没等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向里间走去。
程四的脸色瞬间变成死灰。然后他就不忿出手,攻向那怪人的后背。
长剑如龙,青光疾闪,瞬间已经刺出九剑,剑剑夺人命。但是,没有一剑是能够碰到那怪人的。怪人连闪都没有闪一下,程四这九剑就已经全部落空了。
程四是神犬堂五大旗主之一,功夫在江湖上虽然比不了七大门派的掌门,但也相差不多,而如今,却是落尽下风,只那怪人连出手的意思都欠奉。
程四的剑猛地暴长——
就在此时,怪人霍然转身——
剑光骤然消失。怪人的两根手指已经夹住剑刃,轻微一颤,“啪”的一声,折成两截。怪人盯着他,冷冷道:“我并不想杀人!”程四喝地一声,双掌离剑,拼尽全力打了出去。那人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右手轻轻一带,程四已经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样的功夫?程四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出手,但是自身已经身不由主的飞了出去。
程四一直撞向最里面的那间房子。
里面的赌客正在兴头上,赫然就见帘子突然四分五裂,一个人弹丸般地飞了进来,赌客慌忙躲避。郝灵儿脸色一变,纵身出手,轻轻用左手一托,稳稳地接住了程四来势迅猛的躯体,然后就看见了那个怪人。
郝灵儿笑道:“阁下如此光顾倒是不一般,不知如何称呼?”
怪人只那浓眉闪了几下,却并不答话。
“阁下此来究竟是所为何事?”郝灵儿再度发问。
“赌!”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可是他却好象是用了全部的精气神来说。
这里是“欢笑堂”。“欢笑堂”是赌徒的天堂。若是不赌,来这里做什么?郝灵儿一听这话,笑了,眼里放光。既然是个赌客,就用不着担心那么许多,更何况,他郝灵儿还没有怕过谁来!
“赌什么?”郝灵儿赫然问道,这是规矩。
“欢笑堂。杀。人头。”怪人一字一字道,声音森冷可怕之极。
这六个字一出口,在座众人已是毫无欢笑可言,每一人的面上都是冷冷冰冰的。郝灵儿绽放的笑容顿时僵硬在那里,他不可能再笑出来。在“欢笑堂”里,这样的话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赌客他也同样是第一次碰见,不免有些惊奇。
“阁下的赌注是什么?”郝灵儿神色不变,既然来赌那就什么都好说。
怪人也不答话,冷眉一扬。剑光在空中闪过一道圆弧,凌厉无匹,剑已出鞘,剑尖指着骰子,剑身窄而细长,青光流转。这确实是一柄很奇特的剑,而怪人出剑的速度更是快得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相信。
郝灵儿不解,满脸疑惑道:“就这柄剑?”
怪人摇头。寒光又是一闪,剑已入鞘,他收剑的速度竟比出剑还要快捷。这一次郝灵儿看清楚了,那寒光中竟隐隐闪动着一丝红点。这却是一柄好剑。
“破——山——剑!”怪人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
这仨字犹如一声炸雷响在郝灵儿的耳边。破山剑是帮主矢志必得之物,没想到竟会从这个怪人的嘴里说出来,而且还用这个做赌注,真是令人不解。不过,若是用赌取得,那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再者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也不怕他跑了,到时可就是大功一件。
郝灵儿心中冷笑不已,道:“好!我跟你赌,咱们连赌三局,简单一点,就掷骰子,谁点大谁赢。三场你若是全赢,就随你处置,若是有一场输了就要将破山剑留在我‘欢笑堂’!”
这赌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更令人不明,郝灵儿这样说已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是那怪人好象根本不知道对方设下的圈套,冷冷地只吐出一个字:“好!”
对方要的赌注也是很奇怪。要杀,杀什么?要人头,谁的人头?要欢笑堂,赤天帮会轻易答应么?郝灵儿再怎么高明也无疑是已经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他们就开始赌了。
这实在是一场紧张万分的赌局,所有人的眼睛眨也不眨都盯在两人的手上。
房内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是神犬堂另两位旗主田绝、伍二。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刀柄上,眼睛左右不离那怪人的手。那几个赌客也早已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这虽然是一个难得一遇的赌局,可同时也是一个残酷的杀局。
第一场所比结果令郝灵儿气愤,怪人先掷,是个十七点,郝灵儿很有把握掷出个至尊,但是等停下来时却发现是个十六点。他脸色微变,看到了怪人放在桌边敲击的手指,明明知道对方搞鬼,可是又说不出什么。还好,尚有七成的把握,他此刻已发觉对方是来者不善,而骰子里也透着一股怪异。
第二场依旧是怪人赢了。
——郝灵儿的脸色连变三变,眼中露出浓浓杀气,而神犬堂的几大高手无不是青筋暴起。
第三场,怪人或是走了霉运,竟掷出了三个一点红。郝灵儿等人不由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点笑意,自己随便一掷都会大出他这三个点。可是,结果却令他们意想不到,郝灵儿已经掷出骰子,骰子在桌上飞速地旋转,竟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郝灵儿已经看出有些不对劲,暗中碰碰桌子,可是没用,等骰子停下来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竟变成齑粉。
神犬堂的几大高手不由都怔住,怒目瞪视那怪人。
怪人呵呵一笑指着程四三人道:“多谢!这欢笑堂如今已经是归我所有,郝堂主,就请你帮我将他们三人给杀了吧!”
郝灵儿心中怒火万丈,但是却不动声色,只眨了一下眼睛,笑道:“阁下好高明的手段。此来恐怕不是赌这么简单吧?你若是存心找茬,只怕很难走出这个门口。”
怪人嘿嘿冷笑道:“是么?你说的不错,我并非单纯为了赌而赌。我已经说过了,我来是要杀人的。我本就是一个杀手,不杀人的杀手,所以我才赌,赌你替我杀了这些人。我既然已赢,你就只有替我杀他们。”
几人不由一愣,杀手不杀人岂不是天下奇闻?
郝灵儿似乎没有听到怪人所说的话,冷冷一笑,眯着眼道:“你要我杀谁?”
怪人白眼一翻,还未回答,田绝、伍二的刀已出手,程四也不失良机地飞腿踢向怪人的鼠鼷要害。郝灵儿再次诡异一笑,右手飞扑,就见青光乍现,如同万千霞光暴射,直取那怪人的面部。然而,那怪人突然之间就失去了踪影,在四大高手的夹击下没影了,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还是发生了,四个人的攻击自然也就落空。
怪人坐在椅子上,刚刚郝灵儿坐过的那把椅子。
怪人冷笑一声,指着程四道:“你们几个本是刀剑合练的阵势,你突然用腿自乱阵脚,如何配合你的朋友?配合不好又岂能围困住我?”
程四大怒,反手就要抽剑,可是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剑在这怪人进来时已经被折损。郝灵儿大喝一声,四人再次出招,这一回更猛,更凌厉!那怪人似乎也瞧出了厉害,不敢大意,神色一紧霍然出剑,剑光闪动,“喀嚓“一声,对手的双刀立断,程四衣袖飘落,郝灵儿虽然未受损伤,可是脸色已是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又由青转为黑。
这一剑怎么会有如斯的威力?
郝灵儿盯着他的剑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连成一线,道:“阁下莫不是杀手不杀人的伤人剑?”他早该猜出来,可是太大意了,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局面。
怪人嘿嘿笑道:“你既然猜出来了还问什么?”
郝灵儿道:“阁下既然来到欢笑堂,就是我欢笑堂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必动刀动枪弄的大家都不高兴呢?”
伤人剑冷笑一声道:“贵堂赌输不认在先,动手伤人在后,反倒来怪责我,真是奇怪。难道说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郝灵儿呵呵笑道:“这个是我们的不是,不过也怨不得兄弟们,他们也是不得已为之,只因你刚才的赌注太过狂妄苛刻,是谁也忍受不了的。”
伤人剑漠然道:“我本就是来杀你们的,又何来狂苛之说?”
“阁下不是从来都不杀人的么?”郝灵儿惊疑道。
“哈哈哈哈……”伤人剑狂声大笑,看着郝灵儿那是满脸的鄙夷,“你有听说过不杀人的杀手么?我之所以被称为‘不杀人的伤人剑’,只是因为我的剑太快,被杀之人即使死了也感觉不到死亡的降临。不杀人只是因为我出剑之后半刻钟内被杀的人不会死,但是一旦时辰到了,无论是谁,只要是中了我一剑的就必死无疑,神仙难救。”
“阁下杀人就没有理由?”
“我杀人从来不问理由。”杀手只为利,不会在乎别的东西。
“你自信能够杀得了我们?”郝灵儿继续道。
伤人剑沉声道:“没有自信,如何杀人?况且我一直坚信一个江湖铁则: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他眼珠一转,继而笑笑,又接着说,“只不过我现在又不想杀你们了。要杀掉你们不但费神费力没有好处可得,也不见得是你们四个的对手。不如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所谓不打不相识嘛!”
郝灵儿见机行事极为迅速,见他语气微转森森笑道:“好,好!和伤兄做朋友总要比做敌人好许多。既然是朋友,没有酒怎么行?不知伤兄最喜欢喝的是什么酒?”
“竹叶青。”
欢笑堂所珍藏的佳酿难以计数,竹叶青性最烈自有所藏上品。片刻,酒菜齐备。菜是城内最有名的酒楼碧云楼内最有名的老师傅做的,品尝之下果然是妙不可言,绝于一方;酒是藏了二十余年的竹叶青,碧青如玉,盛在绿玉杯中更是青翠可人,惹人口涎。
不过盏茶的工夫,两坛竹叶青已经被喝得光光的,点滴不剩。
两人都各有醉意。郝灵儿斜看他一眼,笑道:“伤兄的剑端的出神入化,没想到不杀人的伤人剑原来也是杀人的。不但杀人,手段还高明的很啊!”
伤人剑醉眼半眯,呵呵笑道:“不杀人的杀手?有这种人么?作为一个杀手,若是不杀人就是被人所杀。这就是作为杀手的生存条件,他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杀手若是不杀人还不如回家去抱女人,养孩子呢!哈哈哈哈……”
2、杀手可以救人么?
伤人剑和郝灵儿都没有注意到程四的突然离去,仍自顾自的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郝灵儿说话已经有些不清不楚:“伤兄剑法绝妙,但是……但是……一个人若是心中没有感情,再好的剑也只能称之为死剑,呵呵……死……剑……”
伤人剑摇手道:“错矣,错矣。有感情的剑杀敌时难免有缓慢之意,其剑中杀气已消失殆尽;只有当剑无情无欲时方能出招凌厉,一剑致命。”
郝灵儿突然诡笑道:“伤兄来我欢笑堂,先赌后交,仅仅是为了和郝某交朋友?”
伤人剑轻轻一甩手,道:“你说呢?”
郝灵儿脸色一正,酒意全消,注视着伤人剑道:“我想作为一个杀手不来杀人反而与之交友,若不是这个人的神经有问题,就是心中另有所图,更何况作为一个有名的杀手,无论如何是不会轻易与一个从不相识的人交朋友的。因为我知道,这种人是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
伤人剑脸涨的通红,怒道:“难道郝兄不相信在下?连你也说过我不可能是你们四人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若是另有所图,岂会跟你在这儿喝酒?那不是自寻死路么?我可以变成疯子、呆子,但是绝不会成为傻子……咯,其实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只要自己相信自己就行,别人如何说那是别人的事,何必那么在意别人的说法,只要自己过的开心自在就成……”
郝灵儿不怒反笑道:“伤兄客气啦!能够交到伤兄这样的朋友实在是郝某三生有幸,有什么话也不用挂在嘴边,你我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
伤人剑挺挺身子,突地一本正经道:“真搞不明白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郝灵儿看他眼中一丝精光闪过,身子没来由的一颤,干笑两声没有理会他。猛一抬头,就看见程四脸色慌张脚步踉跄地从外面跑进来,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郝灵儿听完之后蓦地脸色大变,血色全无,苍白如纸,由于愤怒手中酒杯“喀嚓”一下被他捏得粉碎。看了一眼伤人剑道:“伤兄,郝某堂内发生了点小事需要处理,恕不奉陪,请你自便。”伤人剑却不应声,却是趴在桌上人事不醒。郝灵儿冷哼一声,使个眼色令田绝、伍二看着伤人剑,自己同程四快步向外走去。
从厅内左侧的暗门走出,是个大院,院内树木参天,景致优美,最东边是一处佛堂。香烟袅袅,将院内笼罩得朦胧一片。
郝灵儿和程四走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两个守门人已经死去,堂内佛像已经移位,墙后露出一个黑糊糊的门户,两人震惊之下一个箭步就蹿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竟是——
趴在桌上醉酒的伤人剑突然抬起头来站起身来笑意连连地看着对面。田绝、伍二齐齐后退一步,心中都是奇怪:他既然喝下去那么多酒,为何还会……
伤人剑身子一挺,眼中精光暴射,沉声道:“你们真的认为我醉了?郝灵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该让你们两个在这儿看着我的。他既然知道我是个杀手,就该很清楚一个好的杀手怎么会轻易醉酒?就是猪脑子也不会这么想的!”
田绝冷笑一声道:“你此刻就不觉得有点头痛?”
伤人剑一个趔趄,变色道:“你不说还真感觉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伍二笑道:“刚才的酒里掺了无色无味的散功粉,如今药力已发,只要你一运劲,就会功力全失,头痛如裂。”
田绝:“若不是如此,郝堂主又怎会放心只让我们两个看着你这个天下有名的一流杀手?”伤人剑皱眉道:“原来你们早已经暗下毒手,怪不得郝灵儿……”伍二得意笑道:“如今你已是命悬我手,最好是不要乱动,否则……”
伤人剑嘿嘿一笑,悠然道:“是么?”他这一笑竟是无比的诡异,诡异得令人发颤。
田绝、伍二脸上奸笑不已,蓦地感觉天地之间一道寒光闪过,身子顿时有如进入万丈冰窖,那寒光好似晴天霹雳,给人突然一击。
笑容冻结在他们的脸上,也不知是在笑伤人剑还是笑他们自己?不久。一丝殷红从他们的咽喉处慢慢沁出。那一道寒光直接滑破了他们的咽喉,一剑致命。
这一剑伤人剑显然是用尽了全力,以至于田伍二人丝毫没有反击能力,甚至脸上笑容来不及改变就已中剑。他们至死才明白伤人剑为何会发出如此快疾的一剑,那是精气神发挥到了极致,而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准确的把握住敌人的弱点,在敌人松懈的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伤人剑看着他们缓缓倒下去的身躯,冷笑道:“你们太大意了。我若是连你们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岂不是早就死了千百次?”
暗室内,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面色安详,丝毫不见打斗的痕迹。
郝灵儿冷哼一声,怒道:“什么人干的?”
程四一垂首,低声道:“不知道!”
郝灵儿霍然转身,怒目而视:“不是你发现他们的吗?怎么连模样都看不清楚?”
程四慌忙道:“堂主恕罪,他们都是蒙着脸的,只那眼睛就冷得吓人,不过,他们所使的剑倒是和那伤人剑用的剑一模一样!”
郝灵儿皱眉道:“这么说他们是早有预谋。如今人犯已丢,如何向帮主交代?这帮杀手究竟是什么来历?”程四道:“堂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郝灵儿道:“还能怎么办!如你所说,那伤人剑必定和此事有关,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看他伤人剑还有何话说?他若是不说个一二三来,我必要他生不如死!”
“我恐怕……”
“恐怕什么?”
“怕就这一会儿的工夫,那边厢已经出事了。”
“啪”的一声脆响,程四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郝灵儿怒道:“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难道说咱们就这么栽在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手里?赶快派人去查!”
郝灵儿一脸死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怒火升腾。
正如程四所言,这里确实出了事。人都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郝程同时冲进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田伍依旧站在那里,笑容古怪,程四上前一碰他,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伤人剑已不在。他如何脱困?又去了哪里?
程四一脸惧意:“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困住他!此人当真毒辣,不杀人的伤人剑?哼哼,他的剑倒是一点也不伤人,只是将他们全都杀死而已。”
郝灵儿看着田伍二人的死状,震惊道:“田绝、伍二的刀尚未拔出就已中剑。那么这一剑必定是惊天动地,若是没有万钧之力,绝对使不出这样的一剑。可是——”
郝灵儿的手轻轻拿起那只伤人剑用过的碧玉杯,尚未用力,那杯已粉碎。
程四不解道:“可是他已经喝下了那酒,而且喝了那么多,没有可能会出剑的。”
郝灵儿一伸手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程四点头:“他没有喝下那酒。可是,不可能呀,咱们明明看着他喝下去的。”
郝灵儿摇头道:“他是喝了,不过喝的不是掺了散功粉的酒,而只是酒水。那酒中的毒质早就被他以极强的内力给逼出了,你看!”程四伸头看去,那破碎的酒杯上沾满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正是他之前所下的散功粉。
静!欢笑堂内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来,静让人感到一阵阴沉和恐惧。
忽然,从外面刮来一阵风,郝灵儿颓然坐在椅子上,就好象他的肉体已经不存在,所剩的只是一副骨架,而这骨架也随着这一阵风,四散飘零,他眼中充满了血腥、死亡、怒恨……
“杀手会救人吗?”
郝灵儿突然问程四。程四一脸茫然,无法回答。他回答不出,就只能干巴巴的站着,然后,他就听到了郝灵儿的一声叹息,长长重叠着的叹息,令人心酸!
“杀手当然不会救人!他们只会杀人,也只懂得杀人,就算是杀他们最亲近的人他们也会毫不手软,又怎么会去救人呢?但是,他们现在是真真的救了一个人,就在咱们的眼皮底下救走了对咱们来说比谁都重要的人。失去了这个人,之前所有的努力付出都是白费,帮主那里更是无法交代,无法交代的……”
但,再无法交代的事情也终须要有个交代。
“他们不是在救人,而是劫人!”
“劫人?”
“不错,劫人。对方也许和咱们是一个心思,有相同的目的,不然,他们不会杀那么多人,杀这么多人无非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去向。至于他们是什么人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决不会是救人。”
“绝不是!!”
——杀手是不会救人的。连自己的命都给了别人的人又怎么会去救人?
3、杀手•杀兽•杀收
就在韦路公听完屈文彬赴约的经过之后,大约是在午夜时分,他又收到一件很不好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很是吃惊、愤怒和惊慌,能让他也感到惊慌的事自然不是小事,所以屈文彬再次来到韦路公的住所。他是被人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屈文彬看到韦路公的神情什么话也没有问,因为他看得出来帮主怒气依在。赤天帮内谁都晓得,帮主在大发脾气的时候千万不要问为什么。韦路公之所以发怒,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件事:
“欢笑堂”内看管的人被人劫走!
郝灵儿本来是要将这件事告诉总堂主屈文彬的,但是屈文彬不在,恰巧又被韦路公看到,见他神色慌张便问了起来,郝灵儿只好将事情前后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因为他知道帮主若是晓得下属所说的话不尽不实后,所受的刑法只有更重!
韦路公听完之后虽然是大发雷霆,怒骂郝灵儿,但是并未要他的命。
韦路公将屈文彬赴约经过和此事一联系,就很确定这两件事是一伙人所为,是什么人没有头绪,可是结果的重点只放在一件物事上:剑!
那柄窄而细长的剑!
这到底是一柄什么样的剑?使剑之人又是什么人?其幕后之人又是谁?目前为止,有一点明确,这是一群残忍、阴狠、毒辣的杀手,一个令人感到恐怖的杀手组织。
什么时候江湖上出现了这样一批手段残忍的杀手?
韦路公轻轻闭上眼,他需要静思。这两件事让他伤透了脑筋,原来只是要对付一个“日落黄昏楼”,而今又加上这批身份不明的杀手,“日落黄昏楼”或许好应付,至少他是在明处,可是这批杀手呢?一剑刺杀两大高手,这样的事情想来都让人感到害怕。如今,这些人所针对的就是他——韦路公,甚至是整个赤天帮。
可这批杀手真的只是针对韦路公针对赤天帮么?怕是不见得,至少在伏龙寺已经与李逍遥遭遇过,只是他们不是李逍遥的对手,反被他杀了一人,其余十人落荒而逃。
李逍遥和懒残无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日落黄昏楼”,但已是日落黄昏时。
日落黄昏时,“日落黄昏楼”便成了金黄色。
可是,他们眼前往昔应该出现的金黄色却成了灰暗色。现在真的是日落黄昏时么?
“不可能!”这一次懒残和尚果真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因为抬头看天,太阳只不过给乌云遮住了半个,可是“日落黄昏楼”刚刚明明是金黄色,何以走近时竟变成了这副样子?
李逍遥只得出一个理由:日落黄昏楼可能出事。
日落黄昏楼真的出事,大事。——天大的怪事。
日落黄昏楼前竟摆放着一个虎头。血肉模糊的虎头怒目而视。李逍遥只看了一眼,就惊叹一声:“好厉害的剑!”虎头上有七个剑孔,剑孔极细极小,若非李逍遥眼力过人怕是很难发觉这个令人难辩的剑伤。
虎目圆睁,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和惊慌,以及对出剑人的哀求之意。
“是谁放在这里的?”李逍遥问道。
没有人回答。日落黄昏楼中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虎头是怎么放在这里的,更不要说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的了。
萧杀看着这虎头,眼中略有些凌乱。丘玲儿娇容已是苍白无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事物。众当家见到这东西更是怒骂不已。
李逍遥已经知道薛仁义已死,秦叔宝已将这里的事告诉了他。
萧杀看到了李逍遥,心里就松了口气,就像是心头吊着的石头突然落地。
李逍遥低头漠然不语。他不明白这虎头是怎么回事,但是肯定有蹊跷,更重要的是,他发现着七个剑孔和在伏龙寺遇到的杀手所留下的创口一模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高上一筹。
李逍遥并不认识丘玲儿,正要相询,丘玲儿已如出谷黄莺冲着他道:“我叫丘玲儿。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却早就听人说起过你。在我十岁那年,你已经是我心中的偶像,如今能够见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你如果喜欢的话,叫我玲儿就可以,萧大哥经常提到你的,每一次提到你他的眼里总是闪烁着火一般的光芒,唉,只可惜如今薛七哥却不在了。”
李逍遥看着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儿,心中不由就想起了许晓琼。他很清楚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茫茫大雪的冬天的午后,她穿浅紫色的衣衫,披着浅紫色的风衣,就那么孤单地站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就像是一朵清丽绝伦的紫罗兰,她站在梅花树下,那红红的梅花顿失其色。他惊叹于她的美丽和高雅,已觉得她的美是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的。
而如今,她却——
李逍遥心里一阵刺痛,突然之间就想大醉一场,于是问萧杀:“有酒么?”
这儿当然有酒,而且还是很不错的女儿红。只是,这儿既不是喝酒的地方,如今也不是喝酒的时候。楼内除了萧杀之外,每一人的脸都暗淡下来,眉头也已经紧皱,他们心里面很不舒服,你就算是大哥最好的朋友,你就算在江湖上很有名,但这儿毕竟是灵堂,我的兄弟刚死不久,你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众人对李逍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过他这个人,见他这般,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面却是有些恼火。
李逍遥却是不管不顾这些,抓起酒坛子,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畅喝起来。他从未如此饮过酒,萧杀、懒残、无方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待要阻止已是不及,他竟是一口气喝光了整坛子的酒,嘴里面还语无伦次的念叨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恨天仇……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不复醒……”
念叨中的他突地双手一震,将欲要拦他的懒残无方推到一边,酒坛着地破碎。
他的人已经飞了出去。众人惊呼声顿起,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人已经落到了堂外的旗杆上。他那样子并不像是喝醉酒的模样,可是他到旗杆上干什么?
他在旗杆上并没有停留,脚尖在上面一点,身子再次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径直扑向数丈外的一棵参天古树,扑向那蓬松巨大的树干上面。那树真的很大,怕有两三个人才能将之合抱。
那个树上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是李逍遥扑下的时候,他的手中已经无端地多了一根九尺多长的直棍。双手一抖,那长棍颤抖着直刺树丛,仅仅是插入了两尺多一点,那树丛就炸开了,一个黑衣人从里面弩箭般飞出,他一飞出就拔剑,剑光横扫,所向无匹。长棍陡然弯曲,但是还是被那道剑光削断。被削掉的那一截余势不减径向萧杀等人飞射,未等它射到身前,萧杀一掌击出,掌风凛冽,那半截棍被掌风一阻飘飘然地落在几人的面前,仔细一看,竟是一段草绳。想必是李逍遥落在旗杆上时顺手解下的。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惊讶异常,想不到他的功力竟是如斯深厚,草木飞花均可成兵。
李逍遥实在是不想看到这种剑——窄而细长的剑,可是偏偏又非要见到。对方所使的剑就是这样的。两个人转眼间就斗了四十余招,竟然是不分胜负,各有千秋。李逍遥一棍扫向他的下盘,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剑却比刚才又快了许多。他的剑法虽然狠快毒辣,但是对李逍遥半点也没有用,李逍遥每一棍扫出都是指向他的必救之处。这虽然只是一根很普通的草绳,但是经他的手一使出竟是变成了刀剑棍鞭,变招极快也极其繁复,武学之道重在一个变字,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习武的人都能够真正的懂得这个“变”字的真义。李逍遥无疑是将这一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时间,那人攻不下李逍遥,而他也暂时不能将那人怎么样。
众人已经是看得眼花缭乱,两人的招数已看的不太清楚。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两人越打越远,众人都紧随其后,看个究竟。
李逍遥手中变化不断,嘴里也一直没有闲着:“你是人就应该有人的感情,只是你的感情已经被你所处的环境给湮灭,致使你的感情渐渐冷却变成现在这样的冷血之体,我相信只要你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就会发现实际上身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是他的话并未见丝毫作用,那黑衣人手腕极度轻颤,挽出无数个剑花,冷冰冰的道:“不要再说废话。李逍遥,你若是再不知后退,我们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你以为说这些感动人的话就能令我罢手?真是痴心妄想。作为一个杀手,是不应该有感情的,杀手若是有了感情,那他的命也就不长远了。”
李逍遥嘀咕一声:“真是冥顽不灵。”
黑衣人不再说话,只加强手中的攻势。李逍遥应付两招又道:“我只是觉得你实在是很可怜,甚至可以说有点可悲……”他话未完,忽将手中的软绳复变为长棍,疾刺向黑衣人胸前的“膻中”要穴,凝住不发,厉声问道:“告诉我三机究竟是谁?”
黑衣人的剑已经刺到李逍遥的眉心处,但却在瞬间停了下来,李逍遥的棍已经先他而至将其制住。就在这瞬间他的脸部开始扭曲变形,手一颤抖,长剑甩丢在一旁的地上。李逍遥不忍多看,一棍点出结束他的性命,黑衣人虽死,可是他看向李逍遥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临死前他终于明白了一点:人间有情。
萧杀等人走了过来,看着死在地上的那人,萧杀问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李逍遥摇摇头,他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他的活口?”问这句话的是二当家“飞草神风”司徒指。
李逍遥没有看他,只淡淡道:“我若是不杀他,他只有死的更痛苦!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早已中毒?”他们当然都看见了,黑衣人的脸已经不成形,丘玲儿吓得顿时惊叫起来。
“我虽然不认识他,可是他的剑法我却很清楚,楼前的那个虎头就是他放的。其实,就算是留下活口,咱们也问不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很合格的杀手,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据我所知,他的生命已经属于一个神秘人,他胸中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利那人的字就会毒发身亡,惨不可睹。”
懒残皱眉道:“他死的这么惨,难道他说出了什么?”
李逍遥道:“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是我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一句什么样的话,竟令他连命也不要了?”众人都想知道,却谁也没有他的嘴快。
“我只是问他‘三机是谁’。”
“三机是谁?”这次发问的却是三当家孙玉。
李逍遥霍地直盯着他,缓而有力的道:“不知道,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个组织,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事情会水落石出的。”孙玉被他看的只觉得寒意冲天,看着李逍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萧杀突道:“你说的神秘人是谁?”
“不知道,他和三机或许会有些关系……”他突然一拍脑门,大叫“不好”,转头问萧杀,“谁还留在灵堂?可莫要中了敌人的诡计。”
留在灵堂内的是四当家“金手指”周诗。众人一听到李逍遥的话,心里同时闪现一丝不祥的感觉,似乎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长夜,带给人的只是黑暗,就算是灯火万千,也还是处于黑暗之中。
烛光闪动,周诗的心在痛。他在回想着每一次和薛仁义相见时的情景,他一直都没有出去,他要在这里守着灵堂。八个兄弟中他和薛仁义的情谊最深,所以他一定要守在这里,若是连他这个最要好的朋友也走开了,薛仁义岂不是显得太孤单,太寂寞?
“喀嚓喀嚓”,灵桌上的牌位竟然无由的颤动起来。周诗心神一动,薛仁义已经死去,这是他所知道的,但是现在——莫非他是死不瞑目,鬼魂找回来了?
周诗颤声道:“老七,是你么?”
现在已经不单是桌上的灵牌在动,就连帐后的灵柩也“咯吱咯吱”的晃动起来,然后就是“呜呜”的哭啼声,在暗夜中听来,就好象是鬼魂锁命一般,好不凄凉。
周诗道:“老七,若是你来了就现身吧,四哥好想你呀!”
老七的鬼魂并没有出现,帐后却响起了一声夜枭似的怪叫声,其中竟掺杂着细微的叹息声。周诗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人?竟敢在我七弟灵前装神弄鬼,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小丑,给我滚出来!”
帐后再传叹息,一人幽幽地道:“你为什么不进来?周诗,你的七弟死的好惨呀,他不甘心,他说要你下去陪他,解解心头的烦闷,他还说你若是不下去陪他,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呵呵呵呵……”
周诗怒发冲冠,狂吼着冲了进去,帐子被掀开,可是后面什么都没有。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蓦地听到耳边声音大震,眼前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