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一下身,空房子里吹出来的寂寞的风很凉。他转身看看周围的繁盛的生长起来的树木。树木繁盛的样子,那些树木已经长起来了。小诺,你还记得我们初来山上的时候,那个时候山还是荒芜的山,山上还没有高大的植物,如今,那些植物已经生长起来了,我们的房子身后的树的藤甚至伸向窗户,它的藤悬浮在窗户的上方。
我知道了小诺,你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你会躲在繁盛的草和树的下面看我的焦急的表情。一,二,三。藏好了么。我的宝贝。我就要穿越纷乱的草和枝条。将小猫一样乖巧的你擒住了。小诺,你总是藏在月光照耀的地方。我知道的宝贝,你怕离开我的视线的。你是不是在清晨的照耀小花朵的枝叶下,还是在夜里树枝繁盛的枝条下面猫眯一般的等待我的追捕。我找便了整个荒山,找便了每一棵巨大的可以隐蔽身躯的树木,找便了每一块巨大的岩石的缝隙间,我怎么还寻不到你,我的小诺。你是不是逃到了那堵墙的脚下,那片土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虚土。那里的天地间充塞的满是忧伤。你也许是去了那里,把你的幸福与忧伤刻在那堵已经崩塌了的墙上。你是怀念那堵墙么,它已经倒塌了啊,也许你是去把你的幸福刻在上面,你说过的,墙是不会倒塌的,你把你的幸福与忧伤刻在上面,那些幸福就会永远存在你的心里。存在天地间。可是那堵墙,最终还是倒塌了。我会寻到你的。小诺,哪怕你就在伏在那堵墙的遗体下。
夜晚,是他绝望的时刻,那个时候他盯住那条小路。期待那只红艳艳的狐狸在暗地里跳出来。那怕是红艳艳的狐狸后面没有跟随而来的小诺。他一直沉湎在这样的幻想中。他看到自己的另一个身体,沿着那条小路,慢慢走上来。
他遥遥的望去,在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头颅,凌乱的头发,而后,身躯,消瘦的肩膀浮现了,他还一直向前走,尽管走的那么急促,他的身体还是一点点的浮现。那条路,狭窄短促的小路,走起来那么漫长。
他的另一个身体完全的浮现在了他的面前。他遥遥的望那条小路,没有一点红狐狸出现的痕迹。他叹口气,收回目光,打量眼前的自己。他试图伸出手抚摸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却只触摸到一团空气,那身体还是距离他遥遥的一段。这不是在阳光下,没有明晃晃的阳光照射他的眼睛,干扰他的视线。他的另一个身体那么真实的浮现在他的面前,面带忧伤。
他隔着空气打量眼前的自己。他想绕到他的身后去看看他是否也有那样罪恶的印记。然尔他失败了,他的另一个身体也随之旋转身体。
他感觉他的背上印记复活了。它们沿着他的脊梁爬了上来。他对着自己的身体吹一口气,瞬间,他的另一个身体飘向了天空,向只离弦的箭一般迅猛。他感觉他头顶上的天空旋转起来。
繁盛的印记遮住他的脸庞的那一刻,他需要睡眠了,他的眼睛迷离起来,他抬头看看自己另一个身体,还在天上悬浮着,面带忧伤。
他坚信他看到的是小诺。小诺的灵魂也许就在缠绵在什么地方。那悬浮在空中的身体也许就是小诺的。她的灵魂伏在了什么地方。
他细细的看那繁盛的树木。似乎要看出点什么来。他似乎是要在这黑压压的夜里寻找到一块白色,哪怕那白色,跟随一只红色的兽遥遥的飘去。
他伸出双手,在黑夜里他清晰的看到他苍白的手,那双曾经能攀住墙的手已经苍老。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苍老,苍老的不成样子。他依然立在那栋房子的面前,追忆那些日子。
屋角的风铃早失去了清脆的声音。
那风铃是植物的果实制作成的。他爬上那棵巨大的树,摘下一个饱满的果实来。那颗果实身体里灌满了液体。贴近耳朵细细的听,仿佛能听见那果实呼吸的声音。
这样的静谧的房间里才让他感到平静,在黑夜里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时光的脚步声,他们要干掉他。窗外的空气嚣张的卷树叶,沙沙沙。杀杀杀。他想。时光要杀掉我。等待的悲哀在于没有可以预见的未来,可能在明天,也可能是天荒地老。那样的煎熬就是杀戮。那张孩子稚嫩的脸张了胡须,眼睛里的光开始一点点的黯淡下来。
冬天的风景很萧条,没有华丽的颜色,这样的荒山上没有一点绿色的生气,天却是明朗的颜色。风在冬天经常很嚣张。那些在树上残留的叶子,在风的鼓动下,恋恋不舍的落下来,遥遥摆摆的坠下来,像只折翼的蝴蝶,带者华丽和凄美,一点点坠下来。天就这样的黑了。
他人快要离开了,房子的幻觉依稀存在,朦胧的人的气息还在,那些精灵还在,他的房子里还弥漫着小诺的气息,尽管死去的已经死去,冬眠的已经冬眠,离开的正要离开。他站在那房子前,回忆着那过去的往事。祭奠着他的小诺。他的长的头发垂下来,像个疯子。
小诺,我知道的。你在哪个悬崖边的黑夜里闻到了海的味道。你闭着眼睛奔赴盛大的海的。那是美好的。小诺,冬天来了,冬眠的冬眠,苏醒的苏醒,死去的死去了,该离开的我却迟迟不肯说拜拜。
他不停的追忆他的小诺,小诺曾经是他的全部信仰,而这个信仰倒塌了。谁也不知道小诺去了那里,也许真的被红艳艳的狐狸带走了。那个红狐狸是罪恶的。小诺那么纯洁的孩子,怎么会被红狐狸带走的呢。我们谁也不知道。
他的手颓废的垂下去。
他来到了房子后面,一片荒芜的山,杂草和白雪。他沿着一条发亮的小路走着。
黑夜里他还是准确无误的找到的她的坟,一座很旧的坟,坟茔周围的荒草成功的袭击了她的坟。那是灰色的草。草的须在空中随风嚣张,像那尊野蛮的伏在他的背上的兽一般的嚣张。地下有她的躯体,曾经温暖的躯体,在地下冷却,腐烂,嗜血的蚂蚁撕咬着她的身体,土地和时光一点一点吞噬着他心爱的女人。她的洁白的唇亲吻着土壤。
他伏在那座坟茔上,像小诺伏在那堵墙脚下一般忧伤的姿态。小诺讲那些快乐与忧伤刻在了那堵墙上,那堵墙最终流泪倒塌了,墙是不能流泪的。他从来没有流过泪。他不知道他的泪藏在那里,曾经他只是漫漫的忧伤。他只是暂时离去,他会回来的。
小诺,你看见天边的那红红的太阳了么?也许是被红色的嫁衣映红的,那就要升起的朝阳那么像那一夜你的脸庞。
小诺,我该下山了,我要去那滩虚土,你的灵魂就在那里。现在是早晨了,我要离开了,就向那么早晨我们的一路逃亡一般。我们又要走下山冈,穿越那山林,走过畅流的小溪。小诺,你破开土壤,站立起来,让我牵着你的手臂,你的手臂,还是那么纤细,你的嘴唇,还是那么白。小诺,小心你脚下的树藤和岩石,不要跌落下山谷去。让我们出发吧!
他下山了。他在坟茔上起身,亲吻那块突起的土壤。他告别了他的小诺。他会回来,很快会回来的。他下山的路跌跌撞撞。繁盛的树藤缠住了他的脚掌,树上悬挂的果实打在他的头颅上,他甚至被岩石绊倒了,跌破了鼻子。他顾不上这些。他是要下山去。他的眼睛看不到任何色彩,他的眼睛里这个世界是黑白的。他曾经能看到的色彩消失了。他重新跌回了那个黑白的世界。那样的世界是绝望的。他是去寻找他的小诺,她的身体葬在山下,她的灵魂不知去了哪里。她的灵魂也许就伏在那堵墙上。记载着她的幸福与忧伤的墙。他的脑海里只有一只红艳艳的狐狸跳啊跳啊,招惹他的眼睛。他的眼前的红色生长在他的眼前。
他也不知道他的小诺离开了后他在这座荒山上呆了多久。
早晨的阳光很好,山脚下的村民遥遥的看他。像是看奇异的野兽。他们不会了解的。
他迈着大步走开了。只是他的手,奇异的高高举着。山下的村民说,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牵引着他的心爱的新娘。
他下山了,明媚的阳光垂直的打在他的身体上,他不习惯阳光的缠绵。他已经习惯了山上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了黑夜。习惯了举着手牵引他的心爱的姑娘下山,叮嘱她注意脚下的岩石和树藤。他的脑子里一直有一堵墙绵绵不绝的唱歌,唱忧伤的歌。还有墙的身体里流出的晶莹的泪滴。以及墙的情人绝望的姿态。
他迈着大步走下山冈。他身上的印记像个熟睡的婴儿,它也许累了,也许在暗地里策划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那个风紧的夜过后那印记一直很安静,仿佛跋山涉水的走了很多路一般疲惫。他已经顾不上想那些了。他的步履蹒跚,他也许已经习惯了长久的埋伏的岁月,他的腿已经萎缩的像一根朽木一般,没有生气。他白天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他一直盯着那个出口,期待小诺的出现。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他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小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