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结束了么?
是的,你就要离开这里了。
那些暴徒呢。
他们不是暴徒,只是渴望自由的人们。你要和他们一起冲出去这个堡垒。
男人打开房门,我感觉我的脚步沉重起来。我的拳头没有一点力气。
我在朦胧中被男人扶上围墙,男人告诉我,跳吧,孩子,跳吧,别害怕。
我是要离开这里了么?高高的围墙。我站在围墙上的时候,没有要离开的喜悦了。男人安静的站在墙的角落下。我低头看黑洞洞的悬崖,我就要在埋葬在那黑洞洞的洞口么?
我听到了我脚下的墙的呻吟声,还有那尊植物疯狂的吞噬墙的身体的什么的声音。那墙一点点的向下沉。仿佛一个气数已尽的老人,慢慢的倒下去,带着眷恋和倔强。我忽然的清醒了,那高大的墙倒下去的身体能填满那黑洞洞的洞口。
你的身上匍匐着一直野兽,快离开这里吧。是你的身上的印记成功的袭击了这顽固的墙。墙就要倒塌了。这堵墙是有生命的墙,它在倒塌的那一刻会生长,他生出来的土地能填满外面的悬崖。你离开吧,墙就要崩塌了。
男人看着墙上的我。男人的眼睛忽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他望着夜空。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一脸的陶醉。那个小星星跌进他的眼睛里,摔成碎块,散落他的脸庞上。男人的脸,那么光洁。
他忽然朝我笑了笑,孩子你是自由的王,你离开吧。我也曾经想逃离过这个城堡,可是我跌落了下来,而且被那群暴徒打断了腿。孩子,你去吧!
我看看男人的脸,遥遥的看见一群人拿着闪亮的刀冲了上来。我闭上眼睛,狠狠的跳下来。
他不顾一切的跳下来。
他站在高高的墙上,已看不见那个老鼠一样萎缩的看门人。他低头看脚下的男人,那么渺小。他似乎已经不害怕他身后的深深的悬崖,他的身子很轻,夜风很温柔,吹的他的身体轻盈的像片羽毛。他想,如果脚下是悬崖,他也会跳下去,像片羽毛般漂浮空中,那一刻肯定是幸福的。
他很想唱支歌,他终于站在了这高高的墙上。男人的手把他托上来的。他不免有些骄傲。他想朝着远处拿着刀奔来的人们微笑,他是安全的。是胜者,可以嘲笑他们的愚蠢。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们拿着的武器像是刀叉,他们的口水已经流下来了。他们的眼睛冒着绿色的光。他们像群饥饿的人看见鲜美的肉一般疯狂的扑来。也许吧,他们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这里的墙已经苍老,就要倒塌了,这里将会便成一片虚土。自由的人们将要冲出去了。
他遥遥的看见那些暴徒奔向那门口,那个萎缩的看门人已经被踩在脚下,他的黄色胡须被扯了下来。他的嘴上叼着的那颗冒烟的物体,横陈在地上,里面的星火已灭。他看见,那些暴徒低着头钻进那萎缩的门口,然后跌落下去。也许他们是自由的,他们埋伏了那么多年,等到了墙的苍老,他们依然顽固的挤在那门口,跌向深深的悬崖。
男人从来不允许他爬上这高墙,他甚至曾经试图造一架梯子可以翻越这墙。
他现在已经在这墙上了。
他向男人微笑。
男人表情那么平静。
他感觉他脚下的墙颤抖起来,仿佛伤心人的抽泣。墙的身边的枯老的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鲜活的藤,它的腰肢已经被斩断,另一段倒在地上,亲吻土壤,树的根还在,半截枝干还在,尽管已经是苍老的颜色。矗立的树干上千疮百孔,人的眼睛的形状。他不知道那样的眼睛里是否会流出泪来。
他只看到,矗立的树干倾斜着身体探过来,树干的根甚至已经脱离了土壤,裸露出交错复杂的枝条来。树干仿佛随时等待墙倒塌的那一刻,给它一个最温暖的怀抱。
墙的身体里深深的打入了那株阴暗植物的藤。那些藤还在生长,墙一点点的在倒塌。墙的缝隙里流出透明的液体,像是人的眼泪。
他忽然心痛起来。他看看他的男人。
你不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么,那些野蛮的暴徒就要冲上来了。
我不能走,孩子。闭上眼睛,跳下去吧。外面有你想要的世界。
他可怜起男人来。他犹豫的看远处的暴徒,越来越近,他们的刀锋几乎要刺到男人的身体了。男人即将成为他们的食物。
他忽然感觉到身体的某一部分发生了变化,一些奇异的东西在体内生长起来。他的双臂充满了力气。
他用指甲扣住墙,试图用手臂抓住男人的身体。可是他失败了。
男人微笑着,孩子,跳下去吧。他们就要冲上来了。
他的眼前闪过闪亮锋利的光。
他回头看看墙下,不顾一切的跳下来。
他听见了身后墙倒塌的声音,那罪恶的藤成功的袭击了墙,也许墙得到了它的情人最温暖的拥抱。
一堵墙竟然积攒了那么多泪水,仿佛洪水一般,瞬间,男人和那些暴徒已经统统不见,那些闪闪的刀光被埋在了墙的身体里。他已经听不到墙的抽泣声了,看不到树干绝望的姿态。他不想记起这对绝望的情人。他只感觉他的身体慢慢的降落,仿佛飞翔一般。
他的身体跌入土壤的怀抱里,那么柔软。
他想他也许是跌进了泥泽里,他当然不知道,那本来是最坚硬的岩石,被墙的眼泪浸的那么柔软。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的,我的童年生活在一个荒山里,那山的周围是深深的悬崖。那里是一个囚禁人的自由地方。那些暴徒很多都冲了出来。他们未必是罪恶的。男人曾经告诉我的,他们只是渴望自由的人们。我在围墙上掉下来,跌进了山谷里。那些暴徒和男人和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萎缩的看门人都被埋在了墙的身体里。那些日子像是梦境,却真真切切的在我的脑子里浮现。我记忆中的那堵墙,挥之不去。
那个时候天暗了下来,一股强劲的风袭来,他遥遥的听见了墙的粗重的喘息声,暴徒的呐喊声。墙倒塌了,一团白色跃出围墙,遥遥的飘走了。他想起了男人,他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身后一片烟雾弥漫,早已经没有墙的痕迹。只有那么一小块的墙的身体,依偎在树干的身边,缠绵。
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男人,还有那些暴徒,也许都被埋在了墙的身体里。他听不到他们的呻吟声。墙那么高大,能瞬间把他们毁灭,他们甚至来不及哼一声。他向前走了几步,他耳边想起了低沉的哀鸣声。他回头望去。墙倒塌的身体搐动着。在墙的身体里,那尊植物在废墟中爬起来,慢慢站立起来,那树藤像个人一样在空中站立起来,它向它的脚下看看,像一个第一次站立起来的婴儿,惊奇的看看距离自己眼睛遥远了的土地,他在怀疑他的身体是否一直在土地上爬行过。它悬浮在空中。像只野蛮的兽。
他遥遥的看到那尊植物站立起来,悬浮在空中。他无比恐惧起来,那就是曾经匍匐在他的背上的植物。它也许是得意的,它成功的霸占了树的情人,成功的摧毁那堵墙。它逃了出来。他看到那尊植物遥遥的向他飘来。仿佛要给他一个胜利的拥抱。他忽然恐惧起来,他看到那尊植物,疯狂的向他跑来。他在想那尊植物曾经是否在他的背上生长过。他的背上曾经生长过这样一尊阴暗的植物。
他不顾一切的跑起来。他把那印记远远的抛在了后面。那印记是罪恶的。他坚信他的身体很轻,甚至和风一样轻。他的身体畅快的在风中奔驰,风声响在耳边。就像那个清晨的轻轻一跃一般的风声。那一刻他只知道自己在奔跑,忘掉了一切幻想,也许那一刻,才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