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已成记忆。他很欣喜他在围墙里逃了出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感觉到床板搁着了骨头。他翻下床来。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个世界。他只知道,他终于逃出来了。他已经远离了那块虚土。他听不到那堵墙的呻吟声,那些暴徒的杂乱的叫喊声。他是自由的。
他轻快的走到窗户前,打开窗子,阳光射进来。他终于逃了出来,逃出了那那个高高的围墙。他看到那门,高大的,他不禁笑起来。他记得的那个上午,他的另一个身体试图走出那个门口,他成功的扯掉了那个看门人的黄色的胡子。他试图走出门外,可是碰破了额头。而现在的房门那么高大,他甚至伸手也出触摸不到房门的脊梁。这个世界是那么美好的,阳光细碎的撒进来,窗外没有那糟杂的声音。没有那尘土飞扬,没有那个萎缩的看门人,没有衣冠楚楚内心残暴的男人们。他享受着阳光的温暖的时候,房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涌进来一群小孩子。
他们其中一个叫嚣。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子吧,听说你的背上有印记。
他默默的点点头。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小孩子。在围墙里,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些高大的男人。那些男人的眼睛里没有他的存在,是的,他太渺小了,就算他被风卷上天空悬浮着,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娇小的孩子。
那几个小子冲过来,扯他的衣衫。
给我们看看。
他极力的抗拒着,很快他放弃了抵抗。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任由那几个小子撕他的衣衫。
他们围着他狂笑。笑他这个背上生者印记的异类。
他缩成一团,躲在墙角。这些比他高大的孩子那么可恶。他们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阳光。他们脸庞狰狞的像个野兽。
他缩在墙的角落里,那群作恶的孩子已经狂笑着走了出去,出门前踢翻了他的房子里的唯一一只小板凳。他走过去把那只小板凳反过来。他不敢坐在上面。他记起那个飘香的夜晚,那团白色经过的夜晚。他成功的一拳打飞一只小板凳。那只小板凳就像他现在的姿态,萎缩在墙角,不敢吭一声。他的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也许并不憎恨那些小孩,尽管他们撕破他的衣衫,嘲笑他的身体。他记起围墙里的日子,那些麻木的,眼睛里没有颜色的暴徒。他们也许已经失去了灵魂,也许他们只是像男人那样埋伏着,寻找最佳的时机。他很欣喜的走出了围墙,我们可怜的孩子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纷乱的世界。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有很多小伙伴的地方。他们和我一样的破烂的衣服。我们是平等的,可是他们不认为是。
后来我用拳头在他们之中赢得了尊严。
那次我也不想用拳头的,但是我看见他们围着一个娇弱的小女孩起哄。小女孩的洁白的衣服被他们脏兮兮的小手弄脏了。她的唇是那么白,没有一点颜色。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依偎在墙角,默默的抹眼泪。她安静的像个猫眯。
小女孩苍白的脸庞,几屡头发乖乖的贴近在脸上。白色的衣衫,薄薄的衣衫被那群小坏蛋扯破了口子。
我不知道怎么的冲上去把他们打跑了。我只是过去吼了一声。他们的脸便变了颜色,变的苍白,落荒逃走了。
我讨厌暴力,是他们逼我的。我的脑海里一直有那些暴徒,那些衣冠楚楚的禽兽。他们的脚下尘土飞扬,他们的武器粘满了红色的液体,那些红色的液体,在土地形成畅流的小溪。那些嗜血的蚂蚁,匆匆赶来,赶仆那场盛宴。
他的记忆中一直有堵墙,挥之不去,男人微笑的脸。
男人告诉他,伸出你的右手,孩子。
他困惑的伸出右手。
他看看他的手,很稚嫩的手,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脉络。像株刚出土的嫩芽。
你可以把手攥成一个拳头。这个拳头叫做尊严。
他在围墙里曾经提者拳头满院子游逛,他没有遇到一个敌人。那些人都是麻木的一些走动的鲜活的肉体。他感觉他那个时候是一个王。他的拳头里灌满了力气。他力大无比,他的拳头可以打出一阵风来。
他来到这里一直被认为是一个异类。他面对侮辱,他只是安静的背过身去。
他也曾经试图攥起拳头。可他遗憾的发现他的身体里没有一点力气。背上的印记睡着了一般,了无生气。
安静的小女孩躲在角落里哭泣。
他不假思索的冲过去。
小女孩无助的眼神看着他。
他攥起了拳头。
那群小子围了上来。
怎么,小子,多管闲事。
他表情忽然轻松起来,他微笑着把拳头扬一扬。他感觉他的拳头里灌满了力气,就像那个夜晚,一拳能打出风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他们笑成一团。
他安静的等待着变化,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体内的变化。
他们其中一个忽然停止了笑,张大了嘴巴。
他们恐惧的看着他的脸庞。
他不晓得自己的脸上的变化,他只感觉到脸上像爬满了绿色的植物,那些绿色的藤不停的生长。甚至遮掩到了眼睛。
他们落荒而逃。
他的拳头垂下来,他很沮丧那黑色的印记还匍匐在他的背上。他以为那些印记冲出围墙,早已消失不见。他模糊的记起那个夜晚。他艰难的在地上爬起来,他遥遥的看见那堵墙已经倒塌了。他听见墙的遗体痛苦的呻吟声,那黑色的植物,在废墟里爬了起来,悬浮在空中,它的须在空中那么嚣张。他跑起来,然后便是空白。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这里。是那印记,他跌倒了以后,那印记爬上了他的背,匍匐在上面。那些印记的须像是人的脚掌,它驮着他来到这个地方。
女孩便是小诺。小诺告诉我我那个时候的脸上长满了黑色的印记。她爱那些印记。那些印记那么繁盛。
小诺说她在梦境里曾经爱上一堵墙,尽管那堵墙是罪恶的。墙的出生是罪恶的,它挡住了外出的道路,像个壁垒一般,不过墙是无辜的。她把幸福与忧伤刻在了墙上。那墙,会流泪,最后倒塌了。以绝望的姿态倒下去的,身体化做了土壤。小诺当然不知道的,是我身上的印记成功的袭击了那墙。它的脉络深深的打入了墙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那个夜晚,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存在。我很快的忘掉一些记忆。
我们在那个破旧的院子里长大。我开始自己学画。我开始是用树枝在地上画,我一直没有用色彩,我的眼睛里很长时间只有黑和白的颜色,这个世界是黑白的,我看到的就是如此。
那些小子不敢再来打扰我和我的小诺。我用我的拳头赢得了尊严。
我不想日子就这样在这里过下去。因为我的梦境里时常出现那堵墙,那个黑洞洞的洞口。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小山冈,不远的地方就是那块已经成为虚土的墙的遗址。我时常在夜里听到那堵墙的呻吟,那棵树的抽泣声。我背上的印记在那个时候糟乱起来,它试图在我的背上站立起来。那堵墙是它的战绩。它像一个已经退役了老士兵,听见了军营的号角,听到战场杀敌的声音,听到武器刺入肉体的沉闷的响声,它变的糟乱起来。它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墨绿色,一些老的皮肤已经开始脱落。它也许老了。它像一个不厌其烦的老者,讲述他年轻的丰功伟绩,它在夜晚听到那堵墙的呻吟声就会站立起来,它在我的背上舞蹈,它似乎是不停的提醒我记住它的曾经的辉煌。它站在我的背上,遥遥的望那堵墙的方向,仿佛凝视它的战功勋章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的身体成长起来了,我可以轻松的跳起来够住房顶,可以轻松的摘下悬挂在高大的树上的果实。那些萎缩的小子们,只是遥遥的观望。我可以抓住那些小子的头颅,像伶只小鸡一般轻松。他们萎缩的心灵造就那么萎缩的身体。尽管我的身体开始强壮,我感觉我的心开始苍老,苍老的不成样子。我的记忆中的墙,罪恶的印记他们时时刻刻缠绕我的思想,他们像条毒蛇一样缠绕我的身体。
有一天我带着小诺逃离了哪个地方。
他不想离开的。他害怕听到墙的呻吟声。
夜晚他们就会听到莫名的呻吟声,像是苍老的男人的呻吟。那声音真切的响在他们的耳边,挥之不去。
夜晚,也许是在睡梦中吧。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他的小诺。他忽然醒来,很浓的夜,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线。他的耳边遥遥的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像是个苍老的男人的呻吟。他伸手抚摸他身边的小诺,她睡的正香。他不想打扰她。他摸索着走下床来,他的脚仿佛踏在半空中,他感觉他的脚掌没有半点力气。甚至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用手扶住墙,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外面的夜是稀薄的,他遥遥的变望见了那堵墙。那堵墙赫然立在那里,残破的一堵墙,仿佛衣衫褴褛的战士。那堵墙上站立着一个孩子。那堵墙的身体上的缝隙透着光。那是那尊植物的杰作。它发出低沉的呻吟声。那呻吟声真真切切的响在耳边。他试图走进那堵墙,那堵墙在他到临之前,忽然倒塌了,瞬间灰飞烟灭。墙上的孩子在倒塌的那一瞬间跳下去,跌到地上。墙的身体倒塌在他的脚下。那呻吟声还在,他细细的听,那不是呻吟声,分明是一个苍老的男人的绝望哭泣的声音。
他蹲下身去,想捧起墙已经倒塌的土地,却只触摸到冷冷的泪。或许墙的身体倒下去,已经化做了土壤。他遥遥的望去,那个孩子在地上爬起身来,他仔细的盯他的脸。那分明是他自己,是他的另一个身体。只是他的脸庞,那么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另一个身体向着他惨淡的笑笑,然后转过身去,向前狂奔而去。
他还伏在地上,他的手掌里还托着那虚无的空气。他看见,他的身体,遥遥的消失在漫漫长夜里。他抬头看看天空,广袤的天空没有一点色彩,他感觉他的身体里,灌满了忧伤,那些忧伤在他的身体内纷乱的汹涌。他慢慢站起身来,像个身子已经老去的老人。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他白色的小诺。
小诺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她说,她在梦中醒来,她的梦里一直有棵树,那棵树是繁盛的样子,纤细的腰肢,繁盛的枝条,有很多的藤漂浮在空中。那棵树在她的眼前断了腰肢,那些繁盛的藤,枯萎了,跌落到土壤里。只剩下半截残破的身体,已那样绝望的姿态傲立着。她想向后退,她害怕那样绝望的姿态,她看到那棵树的树干上有很多的小眼睛,它眼睛里有凌厉的光,那些光线,在黑暗里凝视她的身体。她想向后逃,那棵树一直逼近而来。那些眼睛,一直雄赳赳的盯着她。
他走过去安慰他的小诺。
他说,不要怕,那些都是梦境,那堵墙早已经化为了一滩虚土,那棵树也早断了腰肢。它们已经死去。
不过他知道的,他们应该离开了。他们的房子距离那片虚土不远的距离。那片虚土的气息,干扰了他们。也许是幻想吧。可堵墙却真实在他的面前。他的另一个身体也那么真切。
他带他的小诺离开了那个少年度过的院子。他也不知道要到那里去。他只是想离开那里。他知道那印记还在策划什么阴谋,它在夜晚的时候在他的背上站立起来。它是属于夜里的。它是黑暗里的魔鬼。他感觉他逃离到的世界没有那么美好,甚至是罪恶的。他要离开这里了。
小诺是那么乖乖的孩子,很轻快的答应了离开那里,他在她的眼睛中是一个英雄。他说过要带她寻找到幸福。他们要寻找一片净土。他要远离这堵墙,他不想在听到那墙的呻吟声。他想忘掉那里。
有一天他发现他的小诺匍匐在地上,那么忧伤的姿态。他记起了那个围墙里的夜晚。那团白色。她的忧伤。他也许知道的,她把她的幸福与忧伤刻进了那墙里,他不知道那堵顽固的墙也会流泪的。于是,墙崩塌了。他忘不了小诺伏在地上的姿态,那种忧伤曾经融化掉一堵墙。他知道,他要带她离开了。
他时常感到他的眼前尽是围墙。尽管那座荒山上的围墙已经倒塌了。那堵围墙在他的眼睛里挥之不去。他知道,他要离开了。他要找到一块没有围墙的土地。他和小诺心里都有那么一堵墙。在他们心里挥之不去,那印记更是如此,它始终念念不忘那堵墙,那仿佛是他的圣战的勋章。
他带着他的小诺一路狂奔。他带着他的小诺在路上奔跑。他的小诺的身体是那么的轻盈,轻盈的像只飞鸟。他们穿越了山冈,森林,河流,山坡。不知疲惫。直到发现一座山。遥遥的看见了那座坐落在山顶上的古老的房子,那座房子孤零零的立在山顶上,那山是那么高,顶甚至能伸上云霄。他停下来,他的耳边已经听不到那堵墙的低沉的呻吟声。他的臂膀很有力,他的拳头可以打出一阵风来。他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他知道,他们已经远离了那虚土。
小诺,你看山上的那所房子。
小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所灰色的房子,青色的砖瓦,砖瓦的缝隙间生长了灰色的草。里面空当荡荡的,只有寂寞的风在嚣张。那是一所荒废的房子。
他们沿着小路走到那座山的脚下,发现了一个村庄。村庄不大的样子。只有几十户人家。他们找到一位在门口坐着的老人。
那山上的房子有人住么?
没有,那是一所荒废的房子,这座山上从来没有上去过人,很久以前有人在夜晚看到一只红色的兽在山上奔下来。之后,这山就荒芜了,那些高大繁盛的树,都断了腰肢,死去了。山上只有一些野草生长,一些低矮的小树和一些巨大的岩石。至于那所房子,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在那些大树枯死之前,谁也没有发现那所房子。
那只红色的兽是什么样的生灵?
那只红色的兽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孩子。你也许应该去问问住在半山腰的守望老人,他是高人,他应该知道这一切的。
他们奔上山来。那座山是已经荒废了的山。上面没有很多的繁盛的植物。他们沿着山上的小路,径直走上来。他们遥遥的望见了半山腰里的守望老人。守望老人安静的站在那里。他在俯视下面的村庄。他走上前去,说。
守望老人,山上的房子有人住么?
老人转过身来,看着我们的孩子说,没有,这座山上从来没有人来过。这座山遥远的联着一座绵绵不断的山脉,那山脉通向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遥远的山脉上生长着繁盛的植物,高大的森林,也许有怪异的野兽。没有人去过,谁也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那只红色的兽是什么样的生灵?
那只红色的兽谁也没见过,见到它的人早已经死去了,那也许只是传说吧。山下村庄的人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他们没有一个敢上山来,他们说这山是诡异的。
他们告别了守望老人。沿着山路爬上了山顶,山顶上没有什么繁盛的植物,只有一些巨大的岩石杂乱无章的横在地上。那些没有生气的植物匍匐在地上,它们的根扎在岩石的缝隙里,它们的茎那么苍白瀛弱,像是我们的孩子的脉络,那些枝条就匍匐在滚烫的岩石上,像是奄奄一息的病人,丝毫不躲避恶毒的阳光。
他们遥遥的望见了那所房子。
那房子是空的,门开着,里面空荡的只有风在嚣张。
他在下山借来锋利的刀,把那些粗壮的树砍断,把繁盛的树藤和枝条铺在做好的架子上,他们的房子装修好了。他们拥有了一所宽大的房子。
他们欣喜的看他们的房子。他们终于离开了那个小院子,他们已经听不到那堵墙的呻吟声,看不到那棵树绝望的姿态了。他们已经拥有了一个家。他们在这里住了下来。直到那个风很紧的夜晚,他的小诺跌下了山谷。
那是第一个夜晚,他们伏在他们的房子里,那大概是夏季吧,那里的季节仿佛不明显,那个时候的风一点都不凉。他们欣喜的打量他们的房子,他们终于逃离了那个喧嚣的世界。夜里,这座山上的植物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它们匍匐在岩石的身体慢慢的在岩石上爬起来,它们慢慢生长,甚至生长出一小段藤来。那些巨大的岩石是沉默的,他们仿佛一个坚韧的男人,沉默不语,任那些植物在繁盛的生长。
夜很深了吧。他和小诺已经睡去。他们也许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吧。他当然不知道他背上的印记像片衣衫一样在他的身上脱落了下来。然后在地上生成一尊植物的模样。它走了出来,它的身体仿佛是液体,流动的液体,那印记沿着门细小的缝隙溜出来,它的身体通体绿色,仿佛一根缠绵在海水里的海藻,它的身体像一条灵动的蛇,只是那蛇身体里里灌满了绿色的液体。它爬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立即,那风便肃静了。
那些在黑暗里繁盛生长的植物,立即在岩石的身体上站立起来,仿佛一群奴隶俯首见到了他们尊敬的君王。
它站立在那块岩石上,俯视这座山,仿佛是在俯视他它王国。那些沉默的石头,繁盛生长的植物,都是它的臣民。它站立在那块石头上,它的身体繁盛的生长,生出长长的藤来,那些藤,密密麻麻,脚下的藤紧紧攀住那巨大的岩石,然后它的整个身体无须沿着岩石的脊梁便完全的站立起来。那的顶端,生出了长长的须,那须在空中飘摇,那么嚣张。
岩石下的植物,学着它的样子,生出繁盛的藤,攀住脚下的岩石,站立起来,只是它们的头颅上,生不出嚣张的须。
那印记像个圣战的将军。它该得意了,它轻松的干掉了一堵墙,现在的它逐渐发达起来,在我们的孩子沿着小路攀援这座荒山的时候,它已经爱上这片荒山,它看到这片荒山的漫山遍野的萎靡的植物。它也许没有想把这里变为一滩虚土,它只是爱这里,爱那些植物,爱沉默的岩石,那些都是它的,所以那些植物要生成它的模样。
那尊植物在黑夜里呵呵的笑出了声,那沙哑的笑声,仿佛一阵风吹动那岩石,发出的低沉的抽泣,像那堵墙。
早晨的阳光很好,他走出房屋,他惊讶的发现山上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些萎缩的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植物繁盛的生长了起来,浓郁的一大片,那些植物通体发绿,生着长长的藤,那些藤攀援上岩石的身体,遮住阳光。那些隐蔽在树藤下的岩石,竟然裂出一道道印痕来,那些印痕仿佛有液体流出来,大约是清晨的露珠吧,那岩石像是哭泣的脸。
他欣喜的叫她的小诺。
小诺,你看我们的山活了。那些萎缩的植物生长起来了。
太阳很好,他感受着那样的太阳散落在他身上的温柔。眼睛充溢的是那浓郁的植物。他的眼睛看到了色彩。
他在温暖的太阳下,眼前充溢那一大片浓郁的绿色,他没有看到那植物脚下的哭泣的岩石。他以为幸福就那样开始了。他发现了那块巨大的岩石,他轻轻一跃,便跃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他站在上面,他遥遥的望去,能隐约的看见那个小村庄,他转过身去,身后是深深的悬崖,隐约的有一条小路,那条小路蜿蜒盘旋通向山脚下的土地。悬崖的远方是一片浓郁的森林。那森林那么浩大,一眼看不到尽头。他没有想到的他的小诺会跌下悬崖去。他站在悬崖上,接近温暖的太阳,像是接近幸福。他伸开双臂,闭上眼睛,便感觉那活泼的阳光在他的身上跳动。他很欣喜的发现他背上的印记仿佛停止了生长,它在白天像个沉睡的婴儿。
他回头看看他们的白色的房子,他的小诺还在沉睡,沉睡的小诺是那么美,长长的秀发有几丝遮住了脸庞,柔软的腰肢完美的曲线伏在那木头做的床上,她的洁白的衣衫遮不住那个繁盛的身体。
他感觉幸福来临了。
他永远了想不明白,他的小诺怎么会跌落悬崖,这里的山是那么美好。他遥遥的看见她的时候,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她跟随那只红色兽一直向前走,一直走上那巨大的岩石。然后向他笑笑,便跃了下去。
在山上的日子我有一段时间发现了世界的颜色,太阳是红色,红色耀我的眼睛。我学着用色彩画画。我把天上的云彩涂上各种各样的色彩,我的眼睛看到的就是那样的。我最后一次看到色彩是看见小诺嫁衣那一刻,红的耀眼,她跌下了山谷,之后我重新跌落我的黑白世界。
我害怕红色。其实我看不见红色的,在我的眼睛红色是一笔浓浓的黑,不纯洁的黑,能嗅出来血腥的味道。我的小诺一直是白色的。她对我说,她不想穿白色的嫁衣,她喜欢红色。她的梦中一直有那么一直红色尾巴的狐狸,红艳艳的在她面前跳舞。
我知道的,那红艳艳的狐狸跳着舞,把我的小诺引下了山。红色是罪恶的。那狐狸是红色尾巴,狐狸是罪恶的,她抢走了我的小诺。
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是我在夜里能唱歌,小诺能听见的歌,我的歌一直唱给她听的。我的世界跌回了黑白的色彩里。我的眼睛里看不到了那那浓郁的绿色,我看到的山跌回了那灰蒙蒙的颜色。那些浓郁的植物仿佛也失去了生气,它们萎缩在岩石的角落里,不敢接受太阳的照射。
我时常在夜色浓的时候里爬上高高的山顶,风嚣张的时候唱支歌,然后我就跌进了另一个世界,黑暗里有一双手把我拉进去。那个世界物华天宝,那么世界没有暴力和血腥。童话一样的世界。
曾经我是那么眷恋我们的世界。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在山顶上生活了许多日子的房子。那是空的房子,失去了小诺,我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我一直以为我有一大把的幸福攥在手中,失去了小诺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两手空空。
一天,天气温暖和谐,我要离开这里。
我的脑海里一直想像着一团红色在山林间穿梭的场景,那是我的小诺。我的小诺在一个春天和我逃出来,逃到了这个小城。这个小城有青色的山和啧啧在山头流下的清水。城墙,厚厚的城墙,绕着山,围着这块圣地。墙的缝隙里生出了灰色的草。
我和我的小诺寻找到了一栋房子,在山的角落。灰色的砖,都是古老的颜色。被人废弃的房子。每当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绝望的时候,逃到这灰色的城堡里,生活一段时间。我们遇到一个老人,青灰色的胡子。老人是看门人,他不是守望一个门口,他守望的是整片土地。我想起了那个围墙里的萎缩的守门人。他的发黄的胡子。像老鼠一样萎缩的身体。
村庄距离我们的房子很近的距离,沿着蔓延的山路,过了一条人烟罕至的小路。小路并不陡峭,但是在夜晚里走路会听见野兽的叫声。村庄就坐落在山下,安静的样子。
我和小诺突兀的闯进来了,老人见到我们的时候并没有惊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告诉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来,这里是神圣的。老人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深邃的样子。
老人告诉我这荒山上是没有野兽的。但是我看见过一只狐狸,红色的尾巴,在一个夜晚呼啸而过。
守望老人,我真真切切的看见过一只红色的兽呼啸而过,是它带走了我的小诺,老人,你能告诉我那只红色的兽去了那里么?
我没有想要做高人,我不喜欢隐居,可是在那个喧嚣的世界里,我迷失了路,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看路。我的小诺也是。我一直记得男人告诉我的话,我是一个王。也许始终我是要是个王的。
有个男人,把我送上围墙,帮我逃离了一座围城;有一个老人,他有青灰色的胡须,他是教堂的看门人,他让我们安定下来。
我和小诺喜欢站在门前,可以看的见的,脚下的村庄。这方土地被绿山包围着,我们栖息的山的下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遥遥的伸向远方。那条路蔓延盘旋着通向山顶,那条路那么窄,有一段邻近悬崖。
老人像个守望者,守望者这方土地,守望着这个村庄的出口。
而现在我是要和老人说再见了。我要离开这个城堡了。我没有想要到那个世界去,我坚信我的小诺只是和我玩的一场游戏,她躲了起来。她一定躲在暗处看着我。她也许就伏在那堵会哭泣的墙的脚下,等待我的救赎。她一定是被那只红色的兽勾住了魂,她的魂也许就在那墙下,我要寻到她的,我一定要寻到她的。小诺,我来了。
我把我的小诺安葬在她倒下去的路上,通向村庄的路上。晚上我去看望我的小诺的时候遥遥的会看见一团红色一闪而过,狠狠灼烧我的眼睛。于是我坚信我的小诺没有走,她被那只狐狸带走了,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是幸福的。小诺是会回来的。她的身体还在这座山的的脚下。我不能离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没有了魂,但是那些鲜活的气息还在,她的脸上的微笑还在,我透过土地的覆盖就能看见埋在里面鲜活的身体。小诺是爱土地的,爱的深沉。你看,她的坟上开出了一朵朵的小白花,那是她在笑呵,我怎么能离开她。
可是我要离开了,我没有想念山下的村庄,我只是害怕苍老。我在那个夜里,忽然的苍老了,我的眼睛里的光像是浇上了冰凉的水,没有一点闪亮的火星。我的脸庞上生出了黑的的胡须。我是在苍老。我的小诺她不会再老下去了,我要坚持到她归来的那一天。我在山顶上迎接着我的小诺,神采飞扬。我期望这一天,而且坚信这一天。
老人早料到我要离开这个城市的。他一直是我心目中隐居的高人。
你还记得你喜欢吟唱的歌么?你试着站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唱一首。
当然我会记得的。那是我祭奠小诺的歌。
你的画里有一种渴望,你注定是一个王,你看到的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你的画里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世俗的人不会看到那个世界的。
我看到的我们的世界是黑白的颜色。我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色彩,只有一抹浓厚的红,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甚至我闭上眼睛,那红色还在眼前晃,那红色,像是一只兽,跳娇艳的舞蹈。
呵呵,孩子,黑白不是色彩,这个世界没有色彩。
老人说完了微微笑了笑。
我等待我的小诺的回来。不会永远离开的。我只是暂时离开这里。这里还埋葬着我的小诺的身体。我只是去寻找她的魂回来。我会回来的。
他念念不忘的小诺跌到了山下,也许是被红艳艳的狐狸带走了。他宁愿相信后者,还有希望的理由。他埋伏在这山上十年了,也没有等到他的小诺,他以为小诺只是和他玩一个游戏,仰或他知道他的小诺已经回不来了,他只是等待,等待是活下去的理由。
他白天匍匐在草丛间,树林里,岩石的夹缝里。他不敢看阳光,那么亮的光会灼烧他的眼睛。他会流泪。
有时候他在杂草间站起来,抬头直视耀眼的太阳,他需要流泪。
晚上的他是快乐而忧伤的。晚上是属于他的国都。
他和山上的生灵建立了良好的友谊。他本来就是异类。
山下的人们管他叫野人。不错,他是野人。
你看他在白天的身体那么猥琐,长长头发垂落下来,像个疯子。
他终于生长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沾染了夜的颜色。他的眼睛里像黑夜一般深邃。仿佛望不到底的悬崖,望不穿的黑夜。他的肩膀变的宽大起来。胸膛饱满像麦穗。他的整个身体像颗硕大的麦穗,饱满而丰盛。也许有一天他会绝望下去,像那个萎缩的看门人一般,麻木的身体。我们不知道。他只是忧伤,他带他的小诺来寻找幸福,可是他丢掉了他最大的幸福。他就要走下山去,寻找他的小诺,幸福不幸福已经不重要。
我是不语,我曾经生活在一堵围墙里,我逃了出来,惊讶的发现这个世界到处是围墙,那围墙压抑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曾经成长在一个小院子,那个小院子是安静的,我用拳头在那里赢得了尊严,我遇到了我的小诺,小诺生来就是我的,她也许一直安静匍匐在地上等待我的出现。我以为我们就能在那里生活,我每天的梦里都有一堵围墙,我只能逃离那个地方。我曾经喜欢在这个城市的一座山上栖息。我要离开这里了。我的小诺葬在这里。我的小诺没有死,我的小诺会有一天跳跃着到我的眼前,我一直觉得那是一场游戏。她的躯体在这里,她的灵魂不知道飘到了那里,也许她在怀念那堵墙,她被那只红色的狐狸带到了那里,她也许就匍匐在那堵墙下,等待我的救赎。我要去寻找她。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没有小诺,我会活不下去。这就是我的故事,像一曲悠扬的歌,伤感,绵长。
九月的风嚣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