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宰相府中。
晨光已经渐渐散去,日头快要升到当空的位置了,长空如洗,澄静若透。府中的花园内,弥漫着墨石菊的香味,这种产自楚南临海的独特菊花,花朵如墨色深邃,香气却又清新恬淡。此外还有各色秋花,装点着这个精致的花园,让它一年四季都充满生气。
花园的一角,是一个小巧的凉亭,灰色的瓦片和白色的立柱,仿佛山野中的闲庭一般样貌。凉亭中间的小桌上,放着一壶茶,一个香壶,一个瓷杯,还有一封信函,纸张雪白,上面写的字如银钩铁划一般,苍劲有力。而旁边,一个老者正摸着下巴上带着几抹雪色的胡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信函上的字。
事实上,他已经看过了信中的内容,不过相比起那让人头疼的内容,信上的字反而让他很感兴趣。人未必如其字,但往往字如其人。而他看得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悄悄走过来的少女。
“爹!您为何在此发呆呢?”常悦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吓了他一跳。不过他见来人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原本的一丝怒气也全然消融了。
常折苦笑一下,对着顽皮的女儿说道:“你这丫头!怎么今日无事,却来吓唬你爹了?”
“唉!”常悦咧咧嘴,说道,“爹啊,我不就偷偷前往大西城游玩一次,你为何总是让人监视于我,不让我出城去!我都在这楚都闷出病来了!”
常折无奈地说道:“你何时让我省心过啊?三天两头跑出相府,我尚且没有责罚你,你居然私自去大西城!此后我可不能放纵于你,除非哪****能嫁出去,我便不再管教你!”常折一朝相国,面对这个宝贝女儿,却是无奈之极。她若是像他哥哥一般懂事,那便让他少了多少心思啊!
“女儿不过是游玩一趟罢了,爹你何必如此苛刻?”常悦如同撒娇的猫儿一般,拉着常折的手摇晃,“女儿才不会嫁人呢!”
“哼!”常折食指在常悦的鼻尖轻轻敲了一下,说道,“你已经二十有三了,你看你许多同龄之女子,都已经嫁为人妇,许多都有孩子了!唯独你一人,尚且没有半点眉目!”
常折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前些日子与你介绍的御史官大人的公子张扬,你觉得如何?”
“不好不好!”常悦表情厌烦地说道,“那张扬一看便是迂腐文人一个,唯唯诺诺,毫无男子之样!”
“那大盐商游万财之子游放如何?那人也算性格阳刚,而且文武皆通。”
常悦咧咧嘴,不屑地说道:“我早就排小珏私下问过,那人不过富家公子哥一个,为人花心,无甚值得仰仗的!”
“你这般也不是,那般也不是!到底何样的青年才俊方可入你常大千金的法眼?”常折有些愠怒了。
常悦听着这话,脑海中忽然闪过古求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羞红了脸,暗骂自己两句,赌气似的答道:“女儿就是看不上!女儿便要伴在爹左右,谁言女子非嫁不可?我常悦就是不做那般俗气女子,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却似我凤嫂子一般!如若我是凤嫂子,便由不得别人操办我的婚事!”
常折听见这话,脸色一黑,严肃地说道:“悦儿,此种事情休得胡说!”
“本来嫂子就是有婚约在身的……”常悦只吐吐舌头,悻悻地嘀咕道。她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的信函之上,看到信函上的署名,更是讶然,不假思索便抄起那封信函。
“布武营营魁古遥,致宰相大人亲启?”常悦吃惊地念出上面的字。布武营的营魁,居然给宰相大人写信函?这真是奇事一件啊!
常悦盯着这信,好奇地问常折道:“爹,这古营魁大人怎么会写信与你?”
“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常折摇摇头。
“这信上所说何事?”
常折想了想,说道:“三日之后便是双九佳节,古遥意欲携家人来我相府做客。他还说什么共事多年,未曾拜访过,实乃憾事,故而此次要来我相府一聚。这实在让我不知如何猜测。”
常悦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道:“爹,你说,这古营魁是不是想与我相府交好,故而有此一举?”
“确有可能。”常折说道,“只不过我还知不道他到底打的何种算盘。”忽然,常折想到,前不久秦越来信,言及古求一行人已经偷偷离开大西城,而且当年被流放的布武营武将之一的赵伦也不知去向了。常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古遥此番,是否与此事有关?如若有关,又是想要达到何种目的?
“爹!”常悦欢喜地说道,“不如就答应古营魁吧!你们二人乃是同朝为官,虽然南北党争不可避免,但是你们私下之交也不用非要将朝堂之事参杂期间啊!”
常折仿佛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的一般,看着自己的女儿。常悦被这么一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道:“我是觉得,你们二人之间若非朝政之事,必可为知己之交。何况你们二人互相交往一番,英雄惺惺相惜,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啊!何况,女儿也想见识一番古营魁绝代名将的风采啊!”
“哈哈!”常折笑道,“你这怪灵精!你是不是有什么缘由不好说出来啊?”
常悦忽然羞红了脸,撒娇道:“爹,女儿可没有话瞒你!”常悦刚刚一说出口,就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她这样,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父亲这样的老狐狸呢?
“好吧!”常折耸耸肩,故作无奈地说道,“既然相府的前进大小姐这样说了,我常折也不得不听令了!”
常悦轻快地拍拍手,笑着说道:“宰相大人英明!”
双九节,乃是楚都人的节日。在九月初九这一日,楚都城中彻夜不灭灯,人群欢饮共乐,通宵达旦。
相传,这一日乃是大夏开国皇帝,也就是风云时代楚国的国王,楚高祖方飞的诞辰之日。古书曾载,方飞本是其父,楚国国王流落民间的儿子,其父年轻时曾经私访民间,与一女子结下不解之缘,后来诞下一子,便是方飞。古书上也曾说,楚高祖方飞诞辰之日,天下日夜同亮,故而人们不变白天黑夜,便欢乐了整整一天一晚。后来大夏立国。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功勋绝代的开国大帝,便将每年九月初九定为双九之节,不分白昼黑夜,通宵欢乐,蔚为壮观。
这一天,正是双九节,楚都的城中依然做好了准备,为这不眠之夜召集了天下间无数乐师、艺伶,诸多花灯、游舫,将整个楚都城装扮得熠熠生辉。
古遥一行人骑着马,走在大街之上。四周都是欢歌笑语的人群,街上的花灯和焰火将楚都大街小巷映得一派富丽堂皇。
古求闷闷不乐地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旁边还有程界、龙参、孙复三人跟着,因为古遥膝下只有古求一个儿子,长子早已经于多年前战死沙场,妻子也在多年前病逝,总不可能只带着一个儿子就去拜访相府,故而拉上三个亲传弟子凑数。
一路上,凡是楚都中见过世面的人都认得古遥一行人,纷纷朝着他们恭敬地行礼,不过心中也在嘀咕,一向清心寡欲,终日待在布武营的营魁大人,怎么也有心思来楚都之中游玩了?
古遥似乎很有兴致,和过往认识的行人都友好地打着招呼,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不过古求可是很郁闷。
他前日刚刚回到布武营,和自己的挚友林震相见,便被告知要和古遥去相府之事。这不由得让他头大了一番,还骂骂咧咧地说林震三人这般决定,乃是将他当作玩偶一般使用。本来他还想趁着双九节,好好在楚都之中玩乐一番,顺带带着刚刚结识的胡通和林四好好见识一番楚都。
不过在林震的软磨硬泡和古遥的胁迫之下,这位放浪不羁的浪子诗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古遥走了。
“求儿!”古遥看到耷拉着脸的古求,严肃地提醒道,“我此次前去相府,可是与宰相大人结交的。你可别饮酒之后,发起疯来,胡言乱语,坏了大事啊!”古遥对于这个让他头疼的儿子总是不会放心的。
“孩儿知道!”古求有气无力地答道。眼睛却还是瞅着远处城中河上的画舫,好奇地盯着上面的歌伎在跳舞。
古遥正想发火,想到自己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只能叹了一口气,强压下怒气。
“记住,我等将要见的,可是宰相大人一家上下。”古遥又对着自己的三个弟子提醒道,“你们三人给我精神点,须得拿出我布武营男儿的气概来,切莫在人前给我丢脸!”
“是!”程界等三人朗声回答道。古遥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三个年轻的弟子可比自己这个儿子让人省心多了。
“宰相全家?”古求听见,脑袋中一转,那个倩影又浮现了出来。
今晚,会见到她?古求忽然发现,历来放浪不羁的自己,居然有些紧张了。
一行人骑马在楚都中走了不久,就到了相府前。
古遥远远地就看见了常折一家人,在相府门外等候了。古遥翻身下马,身后的古求和三个弟子也跟着下马来。
“古某可是让常折老弟久候于此,实在抱歉啊!”古遥走到常折一伙人面前,先施礼道。
常折也笑着还礼:“哪里!古兄能赏光,驾临我相府,乃是我常折的荣幸!”
古遥指着身后的古求等四人,说道:“这三位,乃是我的弟子;这个,便是犬子古求了!”四人也朝着常折拱手施礼。
“久闻布武营中皆是绝代豪杰,这三位年轻英雄一看便是气宇不凡啊!”常折的话让程界三人不由得挺了挺身板,“至于这位古求公子,在楚都中更是名声如雷啊!古兄本事绝代名将,又有儿子文采盖世,实在不凡啊!”
“过奖过奖!”
常折指着身后的人说道:“来,我与古兄介绍一番。此乃长子常御,还有其妻方凤公主。”
常御,几乎和常折长得一般模样,双目有神,有几缕髭须,身着锦袍,显得儒雅不凡,自有书生俊气。而他身边立着的,则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妇,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双唇若樱桃嫣红,美眸似明珠璀璨。
“见过古营魁大人。”夫妻两人朝着古遥施礼。古遥点点头,他的目光看向方凤的时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许多年以前,古遥还以为这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大夏的公主,会成为自己那个能把人气得吐血的弟子的妻子。奈何人生,天意如刀。
“这位便是小女,常悦!”常折又指着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说道。
“见过营魁大人!小女常悦这厢有礼了!”常悦嫣然一笑,眼神似有似无地看向古遥的身后。
古求也偷偷看了常悦一眼,两人的目光犹如两根纤细的绳子,蓦然间缠到了一起。古求忽然间愣愣发神,而常悦则赶紧避开了视线,面颊如桃花般微微泛红。
常折又依次介绍了他的几位亲人。虽然古遥硬是把自己三个弟子带来了,不过在常折一大家人面前,这五人还是显得有些寒酸了。不过古遥是什么人?天下可没有人敢笑他家室寒酸,他教出来的弟子,可都是大夏的栋梁。
“好了!外面风大天凉,古兄还是速速进府,我相府自当好好款待一番!”常折笑着说道。
“常折老弟如此说,古某就不客气了!”说完,古遥带着古求和三个弟子,跟着常折一家人,进了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