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昭央城。
作为大夏在江北最后残留的两座城池之一,自然面对着巨大的艰难。虽然昭央城的西边是雁归山崎岖的支脉,东边也有峻岭守护,背后还有滔滔楚江作为后盾,但是困守城中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宋逊站在萧索的城墙之上,一只手扶着大理石砌成的厚实城墙,远远地望着城外。他的肉眼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不远处就是草原人的营帐,那些骏马在悠闲地吃着草料,穿着皮甲的草原骑兵们则吃着煮好的牛羊肉。时不时,还会有一队队的巡逻骑兵在城墙外呼啸而过,耀武扬威地朝着城墙上射几箭。虽然明知道这些箭矢因为太远,不可能对城墙上的士兵们造成威胁,但是这些士兵们还是畏惧地躲在城墙掩体后面。
因为草原人已经将他们打怕了。宋逊心中一片绝望和悲凉,他还记得几个月前,豪气冲天的他,带着两万士兵,满以为能将一万草原蛮子打得落花流水,结果不仅全军覆灭,最后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龟缩在城内。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平日里威风凛凛,却都毫无悬念地倒在了摩鞑和他麾下的大将马蹄之下。
草原人的马刀,长枪,还有那该死的弓箭,都是大夏士兵们的噩梦!
宋逊知道,自己可能很难守住昭央城了,他甚至都做好了在摩鞑挥舞马刀,杀入城内的时候,站在城头引剑自刎,以谢大夏的准备。对于他而言,眼下最可怕的事情,不仅仅是城外虎视眈眈的草原狼骑,还有城中匮乏的粮草。两天以前,城中的大多数士兵们就只能喝着稀粥了,而普通百姓甚至还饿着肚子。整个昭央城,都被草原骑兵完全围困住了!
不过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宋逊在三天前就接到了飞鸽传书,江南的五万北伐大军就要北上了。如果北伐大军能及时赶到,或许还能挽救昭央城以及城中百姓于危难!想到这里,宋逊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大人!”身后的随从担忧地说道,“现在可是深秋,城墙上风大,您若是着了风寒,可不妙啊!”
宋逊摇摇头,叹息道:“国家危难,城邦将亡,我这一介残躯,还有什么可以值得担忧的?”
随从没有说话,他能理解城主大人此刻的心情,甚至城中每一个士兵的心情。
绝望,恐惧,就像幽灵一般四处游荡。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草原狼骑的马刀,就会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宋逊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们,这些蜷缩在秋风中的大夏军人们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对于这场战争,他们早就没有了半点信心。也许这种状态,是楚江南边依然安稳的人们,所无法感受的。
身为昭央城的城主,宋逊只能叹息一声,在瑟瑟的秋风中,缓缓地走下了城墙。
下了城墙,沿着城中主道一直走,朝着城主府而去。一路上,原本还算繁荣的街道,此刻已经没有了人影,那些恬淡琐碎的日子,都在战争的烟云中化为了飞灰。宋逊沉默不语,一路上都低头沉思着。事实上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无底深渊一般的绝望和唯一的一线希望交织在一起。
回到城主府中,宋逊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中。他的眼睛落在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上面,眼睛中爆出一丝精芒,可是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一个仆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让宋逊定了定神,问道:“何事如此焦急?”
“大人!”仆人急忙答道,“有飞鸽传书到来!”
宋逊蓦地站起身来,不由分说便冲了出去。宋逊难耐心中的紧张,一路跑着到了后院的鸽房里。这里有大夏专门培训,用来在危急时刻传递消息的信鸽。尤其是在江北沦陷的局势下,这些信鸽几乎是昭央城和大夏联系的唯一办法。
宋逊刚一到后院,负责照顾和看管信鸽的仆人就跑到他面前,将一个小小的纸条递给了宋逊。
昭央城的城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着心头的激动,双手颤抖地打开了纸条,看了起来。周围的几个仆人都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城主大人的反应。他们心中的焦急,不会比任何人少,或者说,整个被围困的昭央城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焦急和惶恐。
宋逊仔细地看着纸条上的每个字,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丁点的信息。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一时三变,先是焦急,接着是震惊,然后是激动和感慨!
仆人们都注意到,大人的眼眶一阵红,激动的泪水喷涌而出。
“哈哈哈!”宋逊忽然仰天长笑,将手中的纸条一把撕成了碎片,扔到空中。雪白的纸片在秋风中飘摇,落在宋逊花白的头发上,可是这位激动的城主大人,似乎毫不在意,他此刻的心情,已经难以用任何的语言来形容了。
宋逊在仆人们惊愕的神情中,狂笑一阵后,心情才慢慢平复。只见他转身面向南方,双手高举,膝盖忽然落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跪拜之礼!
“大夏千古!天子圣明!”宋逊跪在地上,高声呼喊。
周围的仆人们也纷纷跪拜在地上,跟着呼喊:“大夏千古!天子圣明!”
楚江北岸,一处平缓的沙岸。
龙参和孙复两人伫立在大船的船头,眺望着滔滔江水,东流而去。苍劲有力的浪涛涌动着,淡蓝色的江水将三千寰宇,人间众生一一卷走,自命不凡的苍生在浩瀚的大江面前,是那般的渺小,千古的传奇岁月只不过是历史浪涛中的短暂雪花而已。
长江南卷千秋雪,跌宕万载不归来。
这是古求在大西城写下的诗句,早已经在大夏流传开来。
两个年轻人此时的心情,都是百感交集。他们在过去多年的时间里,接受了布武营最残酷和严格的训练,期望着被打造成世界上最强大的战争工具,而现在,他们就要真正踏上战场了。可惜他们当中最优秀的师兄程界,此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若是三人在一起,只怕要面对滚滚长江,高歌畅饮一番了。
不止是他们,整个船队上搭载着的一万士兵们,都激动不已。也许除了赵伦,除了这位见惯了生死,看透了世间战争的男人,他早已经对于沙场失去了热情,取而代之的,只有冰冷的剑刃和机械的谋划。
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他们斜穿过楚江,即将在昭央城不远处的一个河谷平原登岸。
“呜——”嘹亮的号叫声传来,对面的岸和山脉都已经清晰地浮现在人们眼中。
龙参和孙复对视一眼,点点头,转身退回了船舱,开始准备登陆的事情了。
足足有近百艘巨船,在楚江的北岸汇聚。为首的十多条船率先靠岸,只见每条船上跳下几十个****上身的精干汉子,他们每两个人扶着一条碗口粗细的绳子,还有的背着一根根粗大的木桩,在江水中和浪涛搏击,游到了岸上。
随后,这些汉子们来到岸上,先将木桩牢牢地钉在地上,然后将一根根绳子捆绑住。而在船上,船夫们用力拉着绳子,拖着巨船纷纷靠岸。当船停到岸边水位较浅的地方时,船的两侧打开了一个个的窗口,一个个宽大的木板从窗口中伸出,另一头搭在了地面上。
一切准备完成之后,岸上的汉子们齐声高喊道:“出舱!”
接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怀着忐忑和激动的心情,从窗口,沿着木板纷涌而下。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近百条船上的士兵们才全部到达岸上,还有随行的辎重粮草以及部分战马,也被搬运到岸上来。做完了这一切,那些负责定桩牵绳的汉子们,又将东西收回到船上,接着,巨船便都缓缓退走了,在宽阔的江面上渐渐变小。
岸上的士兵们来不及感慨的回首,便在军令之下,快速地集结整队了。一万大夏精兵,就这样抵达了江北。
“全军,出发!”赵伦穿着银甲,身背雕鹊弓,手提一杆八卦枪,整个人如同苍健的雄鹰一般。在他身边,龙参身背点钢长枪,孙复手提分水戟,如同两头年轻的雄狮,蓄势待发。
一伙传令官,手执三角令旗,将赵伦的命令传达到大军的每一个人耳中。
整个军队,在各个营部的兵长和伍长指挥下,汇聚成一条黑色的长龙,从楚江中跃出,然后沿着江边的大路,缓缓移动。
赵伦面色如冰,他和手下的偏将亲卫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将军!”龙参纵马向前,和赵伦并排而行,问道,“现在我们便是直接去往昭央城?”
赵伦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而已。龙参忍不住问道:“我等只有一万步兵,而那围困昭央城的骑兵亦有上万,且都是百战精兵,不似我等大多是新兵,这番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一旁的孙复也拍马向前,说道:“龙参师兄所言有理,将军,末将以为,我等不应直接前往,应当暂时立稳脚跟,徐徐算计才是!”
赵伦还是没有说话,他在回忆。
多少年前,他也和眼前这两个布武营走出来的年轻人一样,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从来以为自己是布武营的人,便是天生将才,行军打仗顺手拈来便是。可是,当他历练结束,四个师兄弟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回到楚都布武营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是战争。
“你们无需多言!”赵伦的话果决而又不容怀疑,“你等只是偏将,一切大军之事,皆有我和镇北将军主管。”
“可是……”龙参还想说什么,却被赵伦一句话打断了。
“大夏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龙参和孙复被这么一问,只能悻悻然地对视一眼,然后答道:“军令如山,三军为之用命!”
赵伦不在说话。他不喜欢说太多话,他相信自己所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两个年轻人自然会懂的。他们的棱角还太过锐利,还需要磨砺。
不过,赵伦想到身后的一万大军,心中又有些隐忧,这些士兵们大多都是新兵,虽然赵伦临行前还是抽调了一千从漠北和其他边疆调集的百战精兵加入军中,可是要这么一群羊,在短短的时间被学会如何和狼群战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镇北啊镇北,你真是喜欢给人出难题啊!赵伦心中暗暗感叹。
不过,赵伦知道,如果他和林震制定的计划实现,就能成功在江北立稳脚跟,就有了和大丘国近十万大军抗衡的资本。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这支军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从羊群到狼群,乃是狮群的蜕变!
反之,一旦这些军队不能接受战火的洗礼,这场战争就未战先败了。所以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这一切,就要看赵伦的了!
布武营的将军,曾经北抗草原狼骑二十载,不让铁蹄踏过狼头关半步的大夏骠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