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哭着,扯断电话线,关掉传呼机和手机。他的心情已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儿的刺激,他将自己隔绝于尘世,托房东在外面锁上门,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希望用这种逃避现实的办法来使自己得到一点快乐。他发现独处的好处,独处时真是无比快乐啊!独处时没有任何干扰,独处,对于一个心力憔悴的人,才最幸福!
两天没吃饭,将抽屉里的几盒烟抽完了,啤酒和香肠也完了。屋中一片狼藉。他就这么在云雾中在迷醉中度过了两天,吃啊,喝啊,抽啊,睡啊,自己大骂些脏话啊,想到了填词,却又难以准确表达自己的心境,世上还没有创造出那些汉字。
又睡着了。终于被人推醒,是荀天义!老九一看他就来气,早已埋在心里的恨终于忍不住:“滚,少来管我,瞧见你就烦!”
“平哥,这样不行啊,我们都找你多少趟了,要不是想到求房东,还以为——”荀天义拍拍老九的肩头,“平哥,咋了?有这么多朋友牵挂你啊。我懂,一个没依没靠的男人,很难很难,还要在人前装着男人的样子!平哥,起来吧,这样要毁身体的——”
老九被他这一讲,又同情起他来,荀天义不就是跟自己曾经一样的孤苦吗?他终于点着头,两双手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他见天义眼含泪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被什么东西梗住了,老九不禁起身,与他相拥在一起,两个男子汉抱头痛哭。
他们终于抬起了头,原来肖竹和王富才在里面看着他们。应侯和介明夫妇也在一边站着。外面还有新加入的强萝等等。大家见他抬起头来,纷纷问:“喻老师,有啥事呀,弄成这样?”大家对他已经改口称喻老师了,他心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没啥事,没啥事,大前天晚上仁县来电话了——”他本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些事太杂了,“算了,不说了。走,天义,你还做东吧!”
“走,都去,先吃饭,再说正事儿!”
出来房间,望见外面细雨濛濛,不知是几点钟,也不问,懒得管时间。他们挤在天义的那辆中巴车里,直奔坡外离普阳宾馆不远处的一个精致而小巧的饭店,坐入仅有的两个小雅间之一。
这次老九滴酒未尝,一只烟没抽,不知咋了,沾一点儿酒,闻一点儿烟味就很难忍受。
趁入侧小解的当儿,荀天义说:“平哥,俺姐要跟肖竹离婚,我说话,她不听了。这两天我拼命找你,姐似乎挺服你的,你劝劝她吧!”
“你姐,又咋了?”
“太不像话了,她说要嫁给与她相称的男人,她要重新选择婚姻,说肖竹跟本不配她。这话只能说给你听啊!”
“真是乱事碰到一起了!”
“咋了?”
“我也要被人休了?而且还第一回听见了儿子的声音!”
天义一时不明白,用疑问的眼看着他。他简单解释了洪灵及点点、儿子的情况。
“我也是到现在都弄不懂女人,我很怕与谁结婚。”
“屁话,不结婚真的不能全部理解男人的含义的。这一点真不能少了。其实肖竹跟你姐离了算了。”老九惧怕荀天义的自卑。
“以后,她会变成啥人啊!”
“人各有志,这是你姐自己出轨了,又不象我的事情这么复杂。说不定离了,对后代的影响还好一些。”
“可是,我的面子上很难看!她就不为我想想?!唉!”
天义如今的面子是很大的。凭自己近乎疯狂的糖衣炮弹的进攻,弄到300多万,成了大老板,出入于政界、商界名人之间,俨然风雅儒商,谦谦君子,面子上真的是有点不好。然而他姐的变化又与他原来的一系列行径不无关系。人真是难以捉摸,相依为命的姐弟俩咋又成了这种局面呢。
那场酒天义喝了很多,他的办公室主任一再相劝,他听不进去,越劝越猛喝不止。老九不想劝阻,喝吧,喝麻了,啥都放得开了,酒醒后会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身体健康方面,自然别的烦心事就不挂心了。男人都是这样解闷消愁的。
老九第二天招集了肖竹线上所有的人,着重批评了传销商的一些不轨行为,扬言再有类似事情,将建议公司取消其资格。虽不点名,但大都明白,只是各人心照不宣。肖竹在会上着重讲了一些传销战术问题,澄清了一些新加入者的疑难问题。
老九终于从普县动身,决定中秋节前赶到仁县老家。
一路上,心早已驰入家中,想象着阔别一年多的所有亲友的样子,想象着儿子莽莽的样子,想象着传销在仁县和中市发展的样子。
印章被列为与平平一样的老九的直接下线,他在中市进展得好吗?听平平说,挺难的,洪灵被仁县人缠着,仅上中市辅导了两三次,平平虽常帮他,似乎又不太得力,总是稚嫩些吧。
一路思前想后,早已到了仁县。他没有对所有人讲自己的具体行期,他另有打算。
老九下了豪华公共汽车,出了车站,正好下着的大雨停了下来,天上艳阳高照,但乌云还有一大片的。他的心跳起多高,脚步好象不是自己迈出的,而是被亲友们的热烈、兴奋的欢迎拉着在飞。他急忙找了电话亭,在这已是正午的时候,他要找一个人。这个人似乎不在亲友之列,电话通了。他虽开着手机,但费用高,有急事才用的。
“胡白吗?来一下车站!我是杨域平啊!刚从西关省回来!”
“回来了?真的?!”
“真的!快来一下,骑上摩托吧。”
“好,好,你就在电话亭等我,马上到!神经病,先找我?!死东西,好,等着我啊!”
他笑了笑,挂了电话,付了5角钱,站在电话亭一边,等胡白的到来。不大工夫,胡白独自一人骑着小木兰摩托来了。老九简单与之寒喧,握手,让她带上自己先找饭馆子,要与她先单独谈谈。
菜很快上齐,仁县的菜一年多没尝过了,老九一顿大嚼猛喝,肚子填饱了,才与胡白切入正题。
“直说吧,我们离好,还是不离好,你是我和点点的好朋友,弄到这一步,我听听你的见解。”
胡白却不说答案,而是要他先说说前因后果。老九从到爱县工作起一直谈到如今,将一切全部说了个清楚。
“哎,我只听点点的一面之辞,哪知你遭了这么多苦难,天意啊,天要拆散你们俩,谁也没法挽救。”胡白听后,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点点一向忠心于我,她受不了那三张照片的打击。可我一直没机会向她解释,你帮个忙,让我当面给她说清楚。不管离不离,我都想让她知道是有人害我的。”
“安排个机会倒不难,只是她根本不会听你解释!她一直沉浸在对你咬牙切齿的恨意里。怕是真的要离了。”
“秦典还和点点好?”
“好得不得了!公孙丽兰全知道了,将已怀了八个月的孩子都打了胎,她俩闹翻了。点点说,用不了多久,就和秦典结婚。”
“丽兰呢?”
“她这一段据说回到咱县了,在娘家住。没再上班。”
“真的无可挽救了!莽莽可咋办呢?我总可以见见自己的儿子吧?”一提起儿子来,老九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这一点不难办,包在我身上,总不至于你这个爸爸也不让见?那样的话,我也不干。”胡白见老九悲凄的样子,语气中带出许多的哀愁。
老九要先见儿子再回家,胡白见他一片慈爱,立时答应跑一趟。老九掏出手机,要她给岳父家打个电话,并商议好说辞。
“点点在吗?”岳父家新安的电话,胡白第一次用手机,很有些骄傲。
“点点呀!等着我,我请客,马上去带你。为啥,为我的一个朋友,等我啊,带上莽莽。”胡白将手机递给老九,急匆匆出了饭馆,骑上小木兰,飞去了,也飞去了老九剧烈激荡的心。
“莽莽是啥样子?象我吗?有多高了?除了会叫爸爸,还会说点儿啥?健壮吗?我的骄儿,爸爸今天要好好亲亲。”老九沉浸在做父亲的深深迷醉之中。
等那一刻多钟,对于老九来说,却如经历着无休止的一场煎熬。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踱几步,猛抽着烟。双眼望着门边,眼中喷出强烈的火光,几乎要把这个饭馆的门帘儿烤化。他的心悬得高高的,仿佛在天国俯瞰美妙的人间,又仿佛在山巅看攀沿的健儿;犹如在云端翘望未跟上的宝马良驹;又如在溪涧之岸等着钻在水下的鸭鹅出来。他的心悬得高高的,浑身紧绷着,腮脸刻着兴奋和紧张。
终于,饭馆的门帘哗啦一声掀开,是莽莽来了。他大步赶忙迎去,似在欢迎上国来访的总统,一把从胡白的怀中搂过来。当他看着儿子胖胖的红嘟嘟的脸,将头深深埋在儿子的胸前,泪水疯狂地涌出。他亲他,要他叫爸爸,问他多大了,儿子笑得那么好,真的像自己?是象,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那英俊潇洒,仿佛又一个放浪形骸,不守清规的才子奔驰在广袤的平原上,那么伟大的活力。他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的整个身心被儿子占据着。
那种初为人父的感觉真的很美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