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回到老家仁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托胡白找来了儿子和点点。他与莽莽短暂的亲热后,旋即卷入了与点点的一场极其激烈的争吵,虽然声音并不太高。结局是点点夺去了被吓哭的儿子,扬长而去。泪满衣襟地去了。
直至春节前一个月办离婚手续时,才又见到儿子。那次倒是点点动了情,将儿子平静坦然地递给老九。老九久久地拥抱着骄儿,糊里糊涂地签了字。因为儿子还在哺乳期,他理智地同意了点点的要求,就这么由她去抚养了。
97年的农历春节,老九陷入自己造就的空前孤独的大网中,一直没有透过气。他天天迷迷登登,与所有的哥嫂们喝酒,与所有的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喝酒。洪灵陪在身边,他全无半点逃出孤独困扰的迹象。印章想着法拐着弯儿逗九哥开心,他面皮上开心着,心,如这冬天的凛冽寒风,如那树枝上的雪,如那路上的冰泥。
老九的传销事业到了顶峰,已升至总裁。肖竹、介玉兰、印章、平平还有爱县的山玉都是经理了,山玉辞了厂长,早在年前的中秋之后就跟老九干了。
偶尔有时还快活,那就是与仁、爱、普、惠各县的伙伴们聚拢时,为他们的业绩和战功快活着。
债务早已还清,如今月薪平均在2万左右。老九和洪灵又在普县买了房子。
在中市,于春节前的一天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亲朋故旧及新的伙伴们多达六百人相贺,办了一百桌的酒席,礼钱礼品收入虽多达3万,但最后结完宾馆的帐后,仅剩六千余元。老九将一半给了母亲,一半给了倒霉的二哥杨望平。
在普县,也办了酒席,王时才、项合之们都来相贺,王富才、荀天义这些工商业界的显贵也到了宴会。肖竹、杨文猛、尤敬德、尤冬生、尤为亮,李文聪、强萝、蓝花及蓝老板,王玉娥、汪彩芳等等,都来相贺。洪承高、明玉春夫妇自然是主人,整天乐得屁颠屁颠的。
在郑州,与洪灵宴请客人,孟语们自然到场来贺,还有那个和副厅长,洪灵的老相好。
这些婚事上的宾客应酬,弄得老九和洪灵精疲力尽。
虽然热火朝天,更算轰轰烈烈,但老九一直甩不掉孤独。他心中有儿子,怀抱中却不见儿子,所以总是孤独。新婚燕尔,他面皮上红光满面,功成名就。尊崇赞誉之声包围着,他依旧孤独。
洪灵本来计划在郑州买房子的,杨域平认为房价太高,那种做法有点儿让别人看的虚荣味道,实际上那是乱扔钱,何如在风光秀丽的普县安家呢。他老九已对普县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洪灵自然乐意,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这事业上许大许大一个圆满的高峰,真正使老九有点儿“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洪灵由于专心于这种轰烈的事情上,省厅的工作一直停着。厅里虽未难为她,但也免不了总用金钱或请吃喝或邀跳舞以堵住领导们的口舌。
一直被孤独包围、扰袭的老九,终于闲住了。从八月十五一直到第二年的正月十五,整整五个月,他一直试图挣脱孤独的感觉,却愈来愈糟。他不得要领,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简直成了一个呆子。话少了,酒多了,债没了,孤独的感觉却多了。整天难得说一句话,偶尔与人们讲几句,即被奉为金口玉言,到处有人拿着笔,专等记录他的“成功名言”。
他烦透了,很想一头钻入一个无名山谷,再过一次充实的艰苦日子。他每每看见伙伴们激昂而焦躁地拼搏奋斗的样子,非常羡慕。他终于理解了幸福不在成功之后,而在于奋斗的过程。
这几天,老九又住在仁县自己的旧宅。明天是正月十八了,洪灵与他商议,郑州租住的房子暂不出手,以作为在郑的大本营,并决定去厅里报到上班。她的所有与明玉春平行的下线,无论郑州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网络,凡有辅导讲课均由老九代劳。她似乎也被孤独袭扰着,想重新体味在厅里奋斗过程中的幸福。老九深深理解,完全同意她的决定。
她的网络,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明玉春嫂子。老九已超越嫂子成为总裁,她正在焦灼地等着援手。
而老九却有更多的放心不下,但最让他挂心的除了肖竹、山玉外,还有强萝。
山玉,在爱县已如日中天,威风凛凛,属下悍将云集,林敖、东方红、平士华、夏侯敏,还有在仁县的王惊天一应由他统率拼杀着。山玉讲起课来极富感召力,不但爱县的人们爱着他,仁县和中市的人们也往往邀他赴会讲演。山玉的下边还有个女讲师,也是爱县的,叫何诗的漂亮女子。伶牙俐齿,滔滔不绝,与山玉同于春节前的冬月里晋升了经理。他们似乎情投意合,有成为伴侣的迹象。老九心里是较欣慰的。林敖、东方红夫妇则关了食堂,干得蛮有劲。东方红也是一名众望所归的带网人。另外的几个如平士华、夏侯敏、王惊天均成绩可观。
印章,除了阮妮、伊汪水、梁卓峰的配合,还有他老父亲的亲自参与。印章的父亲,这个名叫印授的老头子,如沐春风,似乎焕发了青年时的冲天斗志,执意又购一台机器,要自己为儿子带出了一个庞大的网络。印授曾讲这么一句话,令老九至今不能忘怀:“教育战线,我失去了奋斗的场所,但我终于还是有了当讲师的机会。凭啥不干?越干越年轻。”目前印章的下面,阮妮于本月将正式晋为经理;他老子印授紧随其后也将冲上去。伊汪水、梁卓峰回到东北去了,已打开了缺口。东北人对郑州的广田公司兴趣不低。他们大多有些理解了,因为东北的秋林和仙妮蕾德、安利等几家公司也搞得热火朝天。
平平,则在她大学的老同学范围中开了花,除仁县杨家外,河北的有市、湖北的平市、河南南部的地起市、山东的风雷市均布设了网络。她有望过两三个月晋升为总裁。
介玉兰、杨文猛,已经喜结良缘,介父不但同意了婚事,也已赤膊上阵,带动着一个网络。介玉兰下面的尤敬德已经晋为经理,尤为亮已是与介玉兰齐名的风云人物。
肖竹,则更不消说,老九常住在普县,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下面的王玉娥都晋为经理了。
真个是刘备的江山,五虎上将拼着。老九的五虎上将,山玉、印章、平平、介玉兰、肖竹五个,个个复制了他全部的带网品德和战略战术,大体上都是稳步前进。
强萝是肖竹的直接下线之一,如今虽有20多个人的小网,却极不稳固。肖竹成了她的消防队长,别的人似乎总没大事。
“跟肖竹打个电话吧,问问强萝咋样儿?”老九对洪灵说。
“反正已安了电话,你就打吧。”妻子洪灵不哀不怨。
电话打过去,没人接。怪了,白天不敢打,专门等晚上打,这都10点了。老九很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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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个月中,肖竹受尽了来自荀男的精神折磨。荀男要离婚,天义于去年中秋前专门给老九谈了。肖竹一向以老九为知己的,那次反而只字未提。
老九又在一次培训会上,狠批荀男这种可耻行径(当然不提名),扬言再有发现,取消资格。肖竹不但没有什么反感,似乎还带头鼓掌表示赞同。这都五个月了,两个还没有结局。
在老九与洪灵举行婚礼的时候,就听强萝给他密告,说是荀男公开地带上野男人回家过夜。丑陋且腿瘸的肖竹却能带着女儿平安地在那房子里睡下去。第二天照样起早,做好饭,与女儿先吃了,送女儿上学,然后开始新一天忙碌紧张的工作。
老九虽对强萝并不表示怀疑,但却不信肖竹能忍受如此的刺激。他曾偷偷地将肖竹已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肖月儿叫到一边儿,想问个究竟。
“我爸说,家里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讲。”月儿紧握住小拳头,小姑娘的脸活脱象她妈,非常水灵娇好。老九奇怪起来,男孩子象母,女儿家仿父,她?莫不是特殊遗传吧。
“来”,老九蹲下身,“你说喻老师和洪老师好吗?”
“好,我爸妈就只有这一点看法上一样,说别的,就总是吵。”
“你爸凶吗?”
“他才不凶呢,妈很凶。爸爸老是晚上不睡觉,趁我睡了,就坐起来,关上门,看书写字,一直到天亮。有时他还哭。我起来哄他,他就不哭了。”
“月儿真是个好姑娘!月儿乖,做得对。”
老九又绕到她妈和爸的关系上问他们中间有人插足没有,小月儿仍然不说。
这小姑娘还真认死理,要害的东西半字不露。那次谈话毫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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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老九让洪灵先睡了,照例给她一记吻,她才闭目。他非要打通这个电话不可,于是又拨号。
仍然没人接听。
对了,老九在普县的新居,特意给肖竹留有一把钥匙,让他不时去看看。他于是又拨自己家中的号码。
“喂!”那头儿真的有人,很象月儿的声音。
“老九是喻评啊,月儿,你爸呢?”
“俺爸正在外间与强姨她们几个说话。等会儿,我去叫。”只听电话那头儿,“爸,喻老师电话。”
少顷,“喂,喻老师你好!正沟通呢?”
“强萝在吗?”
“在,这几天她线儿上很乱。我找来几个骨干沟通,讲一些素质修养方面的东西,希望能稳住队伍。”
“你告诉他们,我这几天就回去,专门辅导她们网络发展!”
“好!好!谢谢喻老师!”
老九扣下电话,深为肖竹的独立能力折服。却又忽略了想问的话,他想再打个电话,问问他与荀男的事。
刚要拿听筒,电话却响了,吓他一跳。
“谁呀!”他的口气有些愠怒。
“我呀,丽兰啊!平哥,他想见你,你能出来吗?”她那头恳切轻柔的话语,使老九几乎不能回绝,他呆楞一下。
“能吗?”电话中又传来她的问话。
“可以,可以。你在哪儿?”老九感到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答应见她。
“你出来,南环西头电话亭找我。”
“好吧,你等着。”
老九急急出门,骑上新买的进口本田摩托(踏板),听见洪灵在屋子里喊:“老公,上哪儿呀?”
“去接一个人,马上回来!”他常常接那些从乡下或中市或爱县深夜来拜访的网络中人员,所以脱口而出。
他加大油门,很快就到了那个电话亭。站稳车,只见公孙丽兰,乳白的皮大衣,乳白的大狐领,红色的丝巾装饰性地挂在颈间。那样子,衬托出一个动人的少妇模样。老九并不多说什么,指了指后座,竟直地回家。
等进了门,丽兰才有机会问:“嫂子在吗?”
“在!”老九一面拉她入屋坐了,一面喊:“灵,想出来就起来吧,想睡就别动了。”
“我起来!”洪灵一向是对下线很关心很负责的,无论是隔了多少代数对自己毫无业绩收入的下线,“你们先谈!”
老九直接切入正题。公孙丽兰也从未找过老九,她并未从事传销。洪灵虽约略知道她的事,绝不清楚他们之间曾度过一个良宵。
“丽兰,有啥烦心事儿?你年前的事我都听说了,只是抽不出时间,没有去看你,很抱歉。”他说这话虽有些像外交辞令,但却是真心的。
老九见她一时没说出话来,就又问:“秦典上班儿了吗?”他期望着一场激烈的责骂,希望自己对她的许多不安,由她一番怒骂偿还。
“平哥,啥也别说,啥也别问,我只想问你——”公孙丽兰话未说完,洪灵上身毛衣,下身齐整地从卧室出来了。丽兰明显地改了本意要出口的话:“传销真的不骗人吗?”然而这个问题是令老九和洪灵都很忌讳或是不可接受的。
“丽兰!”老九由坐着的安如泰山变为站起来的气冲顶门“传销无非是一种厂家直销的销售方式,你比如百货商场或零售市场卖100元的一条裤子,现在由厂家直销,只卖50元,而且凡是做推销有功的人都予以奖励。将原来厂家与零售商的差价奖给我们这些人。所以不但不是骗人的而且减少了中间环节,杜绝了因环节多而引起的假冒劣质产品,还节省了厂家的大量广告费——”
“算了吧,你传我,我传他,他又传他,层层获利,难道会比商店好?!鬼才相信,你们就是骗人的!”
“丽兰,今天你是专门来申讨我的吗,深更半夜,请你回去吧!”老九几乎用颤抖的手指点住了她的鼻子。
“这位朋友,我不管你与杨域平是啥关系,但你不能这样不懂装懂,人云亦云!”洪灵的话老九似乎想举双手赞成。
“你们中毒真深啊,一说就跳,一议论就大叫,真应了老百姓骂的‘骗子的嘴脸’!”公孙丽兰嘴一歪,头一扭,自以为真理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