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灵又带着广田网,极为投入地料理着,似收效不大,各地已感到了传销头目的懈怠。一片来自政界的反对声不绝于耳,使他们无力再干。
杨域平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每每劝她,“算了!算了!咱俩的钱虽大部分支助了穷下线,但总还能过生活,何苦呢。官儿们急了,弄你个黑社会或者骗人的帽子戴,不值!虽然广田的这个全国称赞的传销公司还在运作,但独木难支啊。公司老总都极少发布新闻了,咱们也该停了!”她也是面儿听,心里不听,光路费和组织高级人员培训,动辄上万,下面交的食宿钱实际上都不够,她又不要钱,老贴钱,后期的工作纯为赔付良心帐。
她认为,把人家领进门儿了,就得有收获,没有物资的,也要给一些成功学啊什么精神的!良心帐!害得她比老九前期的工作还苦!
老九不忍心,偶尔有大型的训练课,也总去配合一下。他的成功学知识从不讲拿破仑·希尔的理论,而是以辩证唯物思想剖析一切传销商们的问题,每每被人整段的背下来。其实那是对马列毛邓知识的匮乏,才感到老九讲话的份量。
更多的时间,老九改用在与最困难下线的交往上。诸如拣垃圾、屠户、讨饭、卖唱、蹬三轮儿、挎篮儿卖蛋、算卦、看阴阳宅、骑自行车卖洗衣膏和袜子、倒卖蔬菜、水果儿、地摊卖花儿、开小饭店、掏粪、替人喝酒、抬死人下葬等等等等。
他对于一些人们大喊反对的事,敢去探究和接近。对于占卦之类,记得清,人说这是封建迷信。他认为这些既存于中国土地上的东西,你不知,何以识,何以辨,更何以区分?!必先知,而后有认识,有分辨,有区分,隔靴搔痒,自以为止痒妙计,圣旨,却并不禁,反更盛。人皆私嘲尔屁话庸言也,故更猖獗!眼见尔等,心知无尔也!
一切弄鬼装神之事,至后来,他非但尽知奥妙,且没一个不向他且唯一能向他招认:骗人把戏,为赚钱尔。他若用起鬼神欺人之法来,不出半年,闻名中国,绝不戏言!
而有些人且是大多数人都是口叫封建迷信为患,而心里仍在想“我的官运、财运找哪个先生算算呢?”君不见山野忽起庙堂,碑刻某某人,一个一个捐款10——100万元不等。这些庙堂打翻复建,再打又建成。于是改名“老年俱乐部”或“老年游乐园”。官不究于白日,夫人拜于夜晚!这许多的数以千万计的大小庙,募款之流必是虔诚至极的。内中党员、官僚,常以马列捧诵,又以党龄自居的,必占一半。因为中国目前的社会,官儿,党儿与有闲钱捐庙的纯百姓们各占一半,其余的人真正的“老”百姓,只有在家拜纸牌位的财力,他们的钱是每一角每一分都要用于生活的!
老九说,很多党儿与官儿已流入最封建最迷信的阶层!
老九说,他们不敢于从市长、县长、乡长位子上下台去行骗,去偷去摸,去算卦,去抬死人挣钱,他们早已不是马列毛邓的辩证唯物论者了!一直在钻研着封建的面皮学问和面皮的封建理论!
空头的理论家,老九从来不屑一顾。他一直冲锋于理想之中,理想主义一直控制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所以他对现实更是百般挑剔,形成胸中的块垒,往往集上几年就必须一吐为快,于是醉心于构筑他的所谓小说世界,就这样写成了一部部长篇小说。他之所以选择小说来尽情倾述内心,是因为在这里很自由,不受拘谨。他从未希图让这些东西大行诸市,他对现实的苛求吐露了,少了精神压抑了,便快乐了。所以老九在文学上属于隐者流儿。“价值体现出来”这种商业流行语,对于他的文学一直无甚影响。
洪灵经过好一番努力,仍是老样子,没有太大的起色。整个传销老网要死不活,奄奄一息。
一天,老九突发奇想,与洪灵于榻中商议,准备带上远在仁县的老妈王之禾上西关省姥姥家所在的大元帅地区转上几天。洪灵说省厅已与她谈了话,准备下放到河南将军市校尉区当副区长,估计就在近日到任。他们决定各不干扰自己的事情。并有心全力摆脱传销的纠缠,开始全新的生活。
大元帅地区是一个处处风光优美的地方,如果开发旅游根本用不着投资,就可以直接宣传。与生市普县老君岭及普河沿线风景相比,不但不逊色,而且别有洞天。
王之禾由平平和升平的儿子石翼跟着,老九陪着,四人三代醉心于山水之间。平平在老九的影响下,也有罢手传销的意思,暑假即将结束,她决意开学后专心教书。一行四人,随着车辆的换乘,在王之禾向导下,农历八月下旬到了大元帅地区。老九的姥姥、姥爷均已作古,坟冢就在大元帅地区情意县的一座叫卧虎岭的山下。老九陪着妈妈王之禾,在唯一一个舅父及表兄妹们的带领下,来到卧虎岭二老的坟前。
卧虎岭,远看,其势直如卧虎,绵延约四、五十里,头部山包包如同伏望的虎头,如此逼真,天造地设。山半腰往上隐约一个由一大片巨松排列成的“王”字悬在那里,好不威风。“王”字之下,左右两侧两个透风透光的大洞,宛若威虎二目。舅父王壮禾乃是解放前会道门儿里的小头目,文稍欠,武则较好些。未曾谋官道儿,一直是务农,偶尔从商。比母亲大十四岁。骨瘦如柴,而行起山路却如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儿。
据王壮禾讲,这卧虎岭大有来历。早年,人祖黄帝接报,西关常有恶鬼害人,苦于无人可派,神荼和郁垒已派往鬼门,二人又不能分开。其他神将魔头又各有守备之所,无奈之下,分付居于鬼门吃恶鬼的虎群,派出一个一口能吃下方圆六十四里恶鬼的巨虎前往西关。巨虎到了大元帅地区,恶鬼均被吓破了胆,一个个化为毒虫伏于阴暗之处。巨虎为不辱黄帝使命,悄然卧于此处,因无鬼可食,化为山岭,从此西关再不闹鬼。因此,数千年来,大元帅地区的人极少有人信鬼的。那卧虎岭上的树木,从来是自生自灭。千百年来,无人采伐,光构成虎头“王”字的松林,往近处去看,站在山包包下面估量,也有平均合抱大粗。
卧虎岭外,王壮禾家住在虎头山下从虎口中流来的山溪边。梯田不多,隐杂于绿荫之下。王氏祖坟则于前足山下,一应是古木参天,泉水叮叮。只是那片坟山四周干爽得很,毫无阴湿之感。说是上数辈里找到的吉山(所谓吉山,是指阴宅的好地方),已埋了四代祖辈了。出坟山四围数步,则地湿林茂,环伺一圈儿。
他们找到姥爷姥姥的坟头儿,点了香纸等祭物,供了刀头、水果,洒了酒水。王之禾大放悲声。连埋葬二老她也没来过,因此非常动情。老九与平平、石翼也不免眼含热泪。
王壮禾与王之禾兄妹之间,本有三个男女,均于解放前病饿夭折。王之禾是因了哥哥同一个道门儿的河南朋友,才远嫁河南讨生活的。如今近50年过去了,王之禾马上就进入70岁了,王壮禾则80多岁了。老兄妹第一次相见还是82年的事,又过了15年了,这第二次相见,感慨良多。
王壮禾一家尚武,这一点与妹妹的杨家惊人相似。老九不免问起老舅:“舅,咱两家都好武,不会是巧合吧?”
“你爹没讲过吗?”
“没有!”
原来老九的爷爷在解放前与舅父是同一个会道门儿里的尖子人物,在讲究成份的年代里,杨可清可能是为了下一代不受影响,故从未提及。
笔者代言,解放前的会道门儿是乱世里由穷人里的孬种头儿们组织起来,周旋于富豪与官绅之间,讨点儿活路的工具。据一些资料分析,解放前绝大多数会道门儿均起源于郑成功的拥戴者在郑氏逝后,为了反清组织起来的洪门。洪门渐渐遍布全国,为了在全国各地便于活动,随着分支的不同和各头目的心志各异,因此各有名号,似乎满天下都是数不清的帮会,互不相干,实则有一整套通用的联络方式和毫无差错的辈份伦常。大清和民国均未灭掉。这些帮会有好有歹,各帮内又有正有邪,就看各头目的威望和志向了。无田可种,无计可活的时代里,穷人们则自然地成为兵源。
难怪,小表哥王关民在院子里一亮势,老九就觉得如杨家武学一般。他长老九六岁,上有大表哥王关香,中有两个远嫁他县的表姐,他为幼子。个头稍比老九低些,然而赤身演武的他很明显功夫比老九深得多,动作敏捷,一身好肉,力大无比。两个三十多斤的石锁,同时拈起,左右齐举,可弄得百余回。平平与老九无不夸赞。
王关民的这一身武艺,杨家除木讷的六哥异平可与之论短长外,老九这些人自知不是对手。
王关民已36岁了,是1961年出生的,如今正在情意县城里开一家中等规模的饭店。饭店除经营饭菜,还包括烟酒、住宿。说起他的经历,老九和小妹均是乍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