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帮头目王达的出现,使得杨域平如梦方醒,原来自己被迫离开县府,居然是他舅舅杨正三搞鬼。要知道,他杨正三也受了自己不小数目的贿赂。人家表面上对你关怀备至,暗地里却下了刀子,这对杨域平的刺激很大,对官场彻底失望,下定决心要干私企。
不管怎么说,原县长焦挺文还是挺义气的,虽然调往外县了,还没忘了老九,听说老九出了车祸,专程绕道看望。老九病好后,带壮飞去拜访了他。老九受二哥所托,给壮飞找份工作,焦挺文爽快地同意帮忙。况且壮飞高中毕业而且一身武功,再看那个子,完全符合官儿们的用人标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很快,杨壮飞成为仁县新任县长任君道的通讯员。老九没能得到任县长的赏识,这小子倒福分不浅。
洪灵和老九住了一段医院之后,夫妻间相互的争吵、抬杠、谈话、计议等等,减的减,免的免。除了星期天相见,与楚晟和回仁县的平平一起逗逗儿子,俩口子几乎不谈什么话。
将军市校尉区的人总来电话或给她打手机,有的干脆跑到仁县家里谈工作。这些倒没什么,不会影响到老九什么的,只是不便插嘴,而且老九最忌讳别人谈正事,有人乱插话。于是一有校尉区的人来,老九就带上莽莽,往丁选一家跑。
海平姐和小丁豪跟莽莽打得火热。老九和老一就谈些个冲斗牛、不顺眼的事情。评论一通又一通,直至洪灵打手机给老九,或是让回去睡,或是陪她吃便饭等等。
莽莽转眼间就两岁多了,真快!儿子出落得挺帅气,虎头虎脑,脚大手大,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头,这可能是遗传基因的作用。老九和点点都属于男人和女人中的上中等身高,点点比洪灵还高些。而且这小子特能讲话,满口大人腔,口齿挺清,唐诗会背好多首了。
老九与洪灵的主要隔阂不在分工不同,而是儿子太像点点了。老九家四周全是仁县电业局的家属,人们在逗乖儿子的时候,不免脱口而出:“这家伙跟她妈一个模子脱出来的!”洪灵若碰巧听见,难免生些暗气。怎么办?老九和楚晟终于想到了幼儿园。洪灵也挺配合的,专门请假休息了三天,陪儿子于五一节后不久,上了幼儿园。
特意将儿子送在丁豪上学的那家幼儿园。儿子那哭那嚎,惨兮兮的。幼儿园中午不让接,说坚持一星期就行了。
儿子要强,滑梯上不去,洪灵帮他上,上了又不敢往下滑,于是大哭。别人上滑梯,他站在上面把人家一个一个拉上去,人家都上第二轮了,他没轮上,还是大哭。
荡秋千,还是不敢,又大哭。
洪灵一连陪了三天,在接送时,见了儿子这些举动,除了夸这小子的助人为乐,上进心,就是在接回来时,当着老九哭。儿子搂住她的脖子死活不松手,吃饭也不下地,大叫:“妈妈,莽莽不上学,莽莽不上学。”那哭腔那惨状,老九也挺心酸的。
楚晟就劝老九:“九叔,别难为他,等一年再上吧。”老九认真想了想幼儿园老师的话,于是坚持等足一个星期。洪灵一看老九的样子,又怕儿子有什么不舒服,于是又请了三天假。
第五天时,儿子被洪灵接回来时,终于是笑着的,还抱着老九的大腿,“爸爸,明天我还去,丁豪叫我去!”
老九和洪灵终于有了僵持以来的第一次相视而笑。当晚,老九让楚晟买了些好菜好酒,请了海平姐和丁选一、丁豪来,两家人团聚在一起,愉快地喝了一顿。
儿子安顿好了,洪灵与老九又如新婚。她终于又拼搏在了区长的日理万机的岗位上。
老九呢,洪灵看老九无所事事,让他要么拿笔杆子,写些东西,她可以帮着找出版商,要么随她去将军市其他县区谋个科级干部混混。
母亲王之禾是极力怂恿老九当官儿的,因老九好不容易弄到了入仕身份,不必一下子就丢了。三哥也是劝说。
老九是暗下了决心的,不再做官,哪怕在商海里苦死、赚死、赔死,再不说官路了。他羞于再去装人尖儿,再去堂而皇之地被别人驱使,堂而皇之地驱使别人。
三哥杨尊平召集了一个批斗会。趁着小孩子们都上学不在家的礼拜五中午。海平和老一,平平和印章、老妈、壮飞、洪灵,石云也来了。一圈儿人云集在云村老家——见今归三哥掌握的地盘儿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县里对老九的新任命——商业局工会主席一直还放在那儿,未派别人顶缺。任县长大抵听原来的焦县长谈过老九的情况,何况还有柴泽运为老九打理着,技术监督局长水庆生也常常替老九说些好话。其实,老九完全可以去商业局就任工会主席职务。
姐夫兼同学丁选一说,老九在财政上的名额还保留着,只是划归了商业局班子里。众口一词,要老九回去听领导安排,找机会可以调个好地方。
洪灵又说了她的想法,说完全可以经过正常的人事调动进入将军市工作,就是到她的校尉区也完全可行,财政饭碗到调哪里都一样。
迫于压力,老九无法任性到底。
他认为:工作手续可以调入校尉区,以便保留正式国家干部身份,自己也可以上班。但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上班,他一旦找准商机,会干一个实体企业。私企最好,望大家不要为难自己。
老九的理由是:十余年了,自己一直没沾上财政的边儿,在国家机关的资历很浅薄。朱总理上任以来,大量裁员,自己上不了多久的班,必然是靠边儿站。再者说,有洪灵保住了一个家庭的固定收入,自己完全没必要也去死守金饭碗,何况已成泥碗了。自己可以从现在开始,开创家庭私业,凭庞大的人际关系网和积累的从商经验,他自信不会失败。如果私营企业创办成功了,比坐机关无所事事,消磨青春,更易展现自己的才干和价值。商海马上会被众多下岗工人冲得不赚钱而走入低谷,而这正是有胆略的脑袋创办私业的好机会,房价、原料、工人工资等等都会降价……从大局到实际,老九好一通演说,全家人终于同意和他互相妥协。
这次针对老九的批斗会结束后,老九被调往校尉区宣传部,挂着主任科员的名头,每人管他上班与否,成为彻底的散淡人物,领着一份不错的财供薪水,想怎么就怎么。
由于手续调走了,仁县那些蹭酒水的就没了理由,而校尉区的人又不敢叨扰区长大人的丈夫,于是老九空闲多起来。洪灵开始和他筹划各种项目,筛选了许多种,均未中意。
老九决定跟那些比自己江湖经验更丰富的人们联系,希望获得较好的信息。他列了个名单,
长辈或者说年长的:尤敬德、尤冬生、李文聪这几个是惠县的,情意县舅父王壮禾,仁县有自己的老爸杨可清。
少壮派儿的有:情意县的王关民,普县的荀天义、王富才,惠县的小兰、文猛,爱县的林敖、东方红,仁县的大哥杨威平、二哥杨望平。
而与老九数年不谋一面,谋面依旧会无话不谈的还有四海为家的应雷,无市的魏南,曾经在爱县共事的赵成功等等。
这名单写下来,他呆坐在那里,细加琢磨,唯应雷一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在应雷的名字下划上了粗黑的毛笔杠杠。
洪灵提醒:“为什么不找找四哥呢,老五、老六都成了他的帮手,平素不太夸耀外露的杨严平,肯定是位成功者。不然的话,用得了两个兄弟去帮忙?用亲兄弟,拿不出压手的薪金,怕老五、老六不会干吧。”
老九一拍大腿:“军师就在杨家,何必舍近求远呢?去一趟海市!海市!”
想到远在东关省创业的四哥,老九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手机键,故意让洪灵跟他讲话。
那边四哥在手机里问:“喂,请问是哪位?”普通话隐约象中央台的主持人那么标准!
嘿,这杨严平,真行,几年下来,洋腔洋调儿了。
洪灵也拽起了普通话:“四哥!您好吗?”
“谁呀?该不是洪灵吧?”这家伙记性真好,可能洪灵给他的印象就是普通话。他在海边儿,却用京腔,老九觉得好玩儿。
四哥听说老九要去,那个高兴啊,“老九来,好啊!正好这几天有点头疼事儿,来了可以帮帮我!咱爸也想来海边儿看看,就让他找着咱爸,一块儿来得了!”
老九也是挺高兴的,也想绕道儿看看老爸负责技术的大砖窑呢。他抢过手机,“四哥,你负责跟咱爸说,我明天就去找他!”
“好嘞!就这样吧,你五哥、六哥有事不在,明天或后天见面再说吧。”从这一刻起,杨域平就急于见到大海了。
老九绕到河北省父亲杨可清所在的大砖窑,正是烈日当空。这里早起温度与中午相差达15度左右,真让人吃不消。空调没有,树也没有,十几间办公和工人的住房全都暴露在烈日之下。
老九的车开到时,恰已过了午饭。他下车急奔这片平房,还好,父亲到哪里都喜欢栽的无花果树长得挺旺,那门首定是老爹了。
老九高喊:“爸!爸!”推门而入。
杨可清花白的须发在几个青壮年的脑袋丛中,听见老九的喊声,他敏捷轻盈地从大炕上下来,边走向老九边扯那满脸的纸条儿。
“来了!几个打扑克玩。”他又转身叫道,“这是俺小九。咋样儿,我说是总裁,就是总裁。妈妈的!”几个青壮年一时骇然,个个下炕,与老九一一握手。
“大家好!大家继续玩儿,继续玩儿。”他边说边掏出豫烟王,一个一个让了一圈,又一个一个点上。他们攀谈了好一阵。
父亲大抵从未有过儿女们上他的工作场合的机会,很是兴奋得意。又因他本就是个乐天派,夸夸其谈起来:“不要甩掉我这把老骨头,你们都还嫩得很,跟老子称兄道弟,便宜你们好几个年头儿,妈的!敢甩了我!说我老了!今后谁再说,不教他!买鸡也不教。走!老子还要去海市风光风光!”
他边乐边推老九出门,“一帮混球儿,走,找恁四哥去!你没吃饭吧,上路找地儿吃!”父亲半河南半河北的腔调儿,逗得一屋子人好笑。老九也忍俊不禁。大海的吸引力,使老九无意于此地的闲聊。
一上车,父亲就乱翻录音带,“小九,咋不弄几盘豫剧带。尽是噔噔哧!噔噔哧!啥玩意儿!”弄得老九很不自在。
老九边转方向盘边说:“忘了,忘了,下回补!”老爸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小东西,下回补,不定补哪儿去了!”
父子两个一路飞奔。天黑了,住在了河北衡水。也不顾得转悠,老爹说在衡水呆过三四年,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是荒凉一片,泥路沼泽,如今全是水泥路面,她娘的坐车像睡炕那么舒服。
第二天一早,他们直奔东关的海市。大海呀,大海,你会怎样迎接老九呢?
哪知非一天可达,又住了一站。第三天的上午11点,终于到了海市的四哥处。路上四哥一直与老九联系,说他的车慢。老九说只是一部二手小桑,又不是好车,跑100码儿就不得了,何况自己一个人开,没替家儿。
四哥杨延平的公司叫“流逛锤水产公司”,中等的规模,名气在海市不大不小。
老九从他的办公室里的公司网点图上了解到,他在武汉、南京都有网点,也可以算分部,而且这两处占整个公司的1/2业务量。公司主要购销海带、海参、带鱼等等。公司本部有一个中型的海带种植基地。
让老九和老爸都挺烦的,是公司的名字,河南民谣曰:“东关的响马,西关的贼,河南到处是流逛锤”,咋能用这么个名字!
“流逛锤”这句话是贬意的,指的是无论东关、西关,人家赖好手里捞到了东西。河南人呢,傻流逛,无所事事,做响马没武艺、没胆识,做贼又怕事、怕人,干挨饥饿,没啥出息的人多!搞造反、闹革命100多年,河南就出了个许世友,其他啥也不中!
“起这么个名号,肯定不行!难怪恁妈问你取个啥名儿,你就不吭声呢。”杨可清坐在办公室,盯着老四,板起了他那张从来堆笑的脸。
老九有点兴灾乐祸地看他爷儿俩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