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轻轻托起我的下颏,凝注我的眼片刻,道:“与你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还有什么需要对朕隐瞒?你为了恪守皇后之份,自是须常劝朕恩泽三宫,子嗣繁盛,可在你心里,却只望一夫一妻的百姓生活,同你父母一般举案齐眉,若说无怨,或许是真的,可若说无委屈,却未免有欺君之嫌了,我说的对吗?稚奴?”我笑笑,轻轻拍拍皇儿。“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怨?”他轻叹:“朕希望你说出来哭出来,不要总是窝在心里。你琴棋书画,样样精绝,针黹女红,件件出色,论到德言容工这后宫中无人能及,又生养了公主皇子,纵你有怨有恨,有气有恼,也是应当应份,又何必深自压制,致令身心不舒,常自郁郁?”我微微笑笑,道:“说即无益,又何需多说?臣妾既为后,便须分爱于人,便须为妇德之先,便须忍辱负重,为社稷而舍小我之私,也唯有如此,才配得上天下之母的称谓。这些话皇上日后也不必再提了。但有一事相求皇上,以后若要三人同床共眠,请皇上另择妃嫔相从,臣妾纵再大度贤德,也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情有性的女人,并非寺中供奉的泥塑木雕,臣妾愿退至他处,给新人腾挪地方。皇上若允臣妾所请,则臣妾感激不尽!”他默然良久,长长叹了口气,道:“朕不知此事居然伤你如此之一深,是朕之错,朕在此向皇后赔礼了。”起身下地,深深一揖,我道:“臣妾不敢受领。皇上请坐。”他复坐在床沿之上,道:“朕日后再不如此——不但对皇后,对其他人亦如此。皇后放心。至于淑妃——朕对他的宠爱仅止于爱一个姬人,妾媵之于正室,差别如何,皇后当明了于心。何况,你与朕数度同甘共苦,无论家世背景,才情容貌,德行品性,别说她萤火之光无法与日月争辉,就举凡天下所有的女人,更有何人能与萧珩相比?”我淡淡地道:“皇上言过了,臣妾愧不敢当。”平姑姑在门口闪了一下,我便知膳已备齐,对他道:“皇上,臣妾让人备了膳食,虽匆忙之间难免粗陋,也请皇上略进一点,勿负臣妾之心。”他道:“朕领了。你陪朕一同进。”我点头,叫人摆上膳来,他便在屋中进了,我略点了点心,陪着他,不时劝他多进一点,他也听话地不加反驳。一时用完,略歇了歇,便叫人拿来奏折,在一旁批阅。我自携了皇儿小眠。
大约育养这对双生子太耗精神身体的缘故,我虽醒了过来,却一直身子乏力,精力不继,常常坐一会儿便要歇息,一日之中需睡七八个时辰以上。起始谁也没在意,只当产后身子虚弱,需精心调养,自然要多睡眠。可是皇后满月之后,仍是这样,人也越发觉得没力气没精神,这下不但自己大觉不对,就连永璘也看出了蹊跷,传了太医进来看脉,却均道并无生病,只是体虚而已。而侍候在这宫中的内外宫人都是侍奉多年,又加之挑了又挑,选了再选的,再不得出半点差错,永璘尽自疑惑,却也无半点端倪。
萧子风优悠归来,在京中游荡,与朋友饮宴纵酒,赋诗作对,游寺听经,甚或至于堪舆风水,玩了个不亦乐乎,若非永璘招他,自是乐不思蜀了。
待得奉天子诏进宫面君,进殿后第一句话便问:“听说淑妃有了身孕?”我冷哼:“你不是叫分宠于她么?”他看了看我,笑道:“瞧你那醋劲儿——你皇子一堆,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会儿我去看看她,叫她饮水别忘掘井人。”我道:“用不着,少跟这儿假惺惺的了,她是你妹子,又是同道中人,我算什么呢?左不过一个不明不白的外人便是了。”他呵呵笑了,道:“论到妹子,谁是嫡亲妹子谁是干妹子,你还不是心知肚明么?”说着搭上脉,我道:“用不着看了,自去看视你那干妹子去吧。她如今可是要紧人儿,我身子不好,哪天说去便去了,她不定便是这六宫之主,自当殷勤些儿,也好为自己留个退步儿。”“小心眼儿!”他笑得更深了,道:“别说她现今当不了这六宫之主,便是有****真的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她也当不了这六宫之主,你的心就搁在肚里吧。皇子呢,抱过来叫我瞧瞧,自生下来后,我还没见过呢。”我叫人抱了双生子来放在床上。他抬眼盯着瞧,道:“长得甚好,回头我跟四王爷说说,这两个孩子结实着呢。”我白眼他,皇子长得结不结实,跟永琮说得着么?
一时诊完,他放下了手,道:“没大老病,不过体虚神衰,还是以前的老病根儿,陆天放怎么连这也看不出来?真是越来越差劲了。”叫人去做甜汤,道:“就绿豆百合菊花汤吧,多搁点冰,加蜂蜜,菊花待起锅装碗时再下。”宫女答应着去了。“瞅瞅皇子,”他伸手抱起一个在手上看,问:“哪个是老大?”我道:“镯子上刻有玄泰的是老大,玄岳是老二,他们长得太象,若非这镯儿,也难以区分。”他边看边笑,道:“若是有人换了镯儿,岂非要弄错了?这个法子不牢靠。身上若有胎记之类的还可区分。”我道:“有的,玄泰背上有一颗痣,玄岳的痣在腋下。”他点点头,道:“这还差不离。”伸手指摸摸孩儿的小脸蛋,道:“得,我先抱了去看看,一会儿还你,放心,不走远,就在这宫里,周围都是羽林,不得有事的。人都知皇后又诞双生,却藏之深宫,连萧子庭也还没看过呢,借这个机会,让这个大舅也见见。”说着也不待我答应,叫上宫女抱起另一个皇子,转身施施然走了。我轻叹口气,实是拿这个人没办法,也只得任他去了,自行休息。
一直睡到有人推醒我,我才昏昏然醒来,萧子风笑看着我,道:“四王爷很爱见你这对双胞胎,求皇上要寄名义子呢。”我奇怪,这要求他也敢提?他不会不知道这乃是皇子吧。问他:“皇上同意了?”萧子风道:“皇上怎会将自己的儿子给人做义子?你得空跟永璘说说,磨久了,他的耳朵自然软了,只要他默许了便行。四王爷也着实可怜,为了你这一辈子怕是不会再娶妻了,如今难得这双孩子招他喜欢,你便成全了他这个心愿吧,他百战沙场,性情刚毅,是难得开口求人的。”我嗯了一声,合上眼,道:“我且试试吧。也不一定准成,你先别说给王爷知道,以免他失望。”“怎么还睡?”他晃我,道:“起来了,下床走动走动,老睡着怎么成?就没病也睡出毛病来了。”我挥开他的手,道:“我刚没睡醒,就给你吵起来了,别管我,让我睡。”“青雪,碧云,”他叫:“扶娘娘起来,给娘娘更衣,黛眉,给娘娘倒杯浓茶来。”他自己吩咐起人来。我给人扶起来,更衣灌茶,萧子风在外觖在问:“娘娘更完衣了吗?”“就好了,三公子稍待片刻。”宫女忙忙道。给我换好了,扶我走出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