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红颜劫——萧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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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我静静地坐在冰雪上,尽量均整呼吸,平定心神,以免血行加速,使毒深入体内。尽管封住了穴道,也只可阻得一时,我知道它的毒性,如果不及时逼出毒液敷药,等待我的便只有死亡一条路了。奇怪的是,此刻的我并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越来越平静,大概是因这雪山,让我找到了灵魂的皈依,我望着沉默的山峰,仿佛听到了佛祖的召唤,在那无尽无边的白色中,透出隐隐的佛光,我轻声念诵大慈悲咒,应和着山峦的寂静。

“翩娘!”有人用力晃着我,我凝住神,用力去看眼前,渐渐地看清面前这个一脸忧急的男人。“翩娘,”他吁了一口气,道:“告诉我,哪儿受了伤?”我看向脚下,那只雪白的蛇已了无踪迹,我道:“脚——红线娘!”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无力,几不可闻。他闻之色变,迅速查看我的脚踝。终于发现了那小小的齿痕。我浑身如浸在热水中,绵软地没有一丝力气。他看了我一眼,很深很沉,然后,他毅然俯下头去,将口放在蛇吻处。“不——”我的阻止只是化做了咽底一声轻微的嘶嘶声,并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停顿。他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上,我一急,脑中嗡地一声,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一个身披纱衣的女人蹲伏在一个男人的腿边,低着头,然后抬起头,吐出一口血,周围环绕着锦衣的丽人们,微微发出低低的惊噫声,那个半躺的男人企图拉住那个女人,却又无力的松开了手,他身遭是一圈晕晕的黄色,甚至看不清他穿的衣裳。所有的一切都落在我的眼中,只是在这一群人与我之间,隔着一层绵实的纱,使里面一切的影像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晰。那些人脸,那些衣着,那些话语,在没有传入我的眼耳之前便被那层纱帘隔绝了开去,消散在空中,再也不可知闻。然后,连他们的身形也象烟一样慢慢地模糊,消散……

我急于抓住它们,如此的急迫,好象他们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正可解开我心中的疑团。

“夫人,夫人,”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叫醒了我。我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她。“夫人敢是魇住了吗?”她关心的问,是紫燕。我不知道,那是梦魇吗?不,不,它真实的象早已发生过。“夫人,”她低低问:“夫人梦见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夫人昏迷了一个多月了,”她告诉我:“护法一直在为夫人疗伤。”我吃惊,一个多月?因为那次中毒?她再次肯定地点点头。怎么会?“护法说可能是夫人原先体内的毒素与这种蛇毒正好起了冲突,两种毒一起发作,所以恢复得长一些。”她解释。我知道平时教中人为抵御蛇虫的咬噬都会服用一些含有轻微毒素的药物,夫君也给我服用过。没想到这居然会让我昏睡了这么久。我好一会儿才能接受这个事实。“护法可担心夫人呢。”她道:“一直在为夫人疗伤驱毒,现在好了,夫人醒了,护法一定很高兴。”是呀,他一定不眠不休,很担心很劳累,我心里漾起了欠疚,每次生病,他都让我加深这种欠疚,他对我的好,让我越发感到无以为报。我让她扶我起身,穿好衣服,慢慢地走到他平时处理教务的地方,隔着窗子看着他,直到他无意中转头时看到了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镇定了下来,冲我微微点头。我才回进屋里。

夫君回到屋中时我正在喝药,他从绿莺手中接过药碗,慢慢地喂给我。我冲他一笑,他也微微地笑了起来,很欣慰,很喜悦。喝完药,他问:“夫人觉得身子如何?”我道:“尚好,只是还没有力气。”“夫人睡了一个多月,自然没有力气。”他道:“慢慢来,别着急,每天下床走走,恢复得就快了。”我点点头,道:“让官人担心了,贱妾实是不安。”“夫人还是那么客气,”他微微叹息:“夫妻之间,原不该有何不安的。”“是。”我歉疚,他不开心了,是吗?我原不该这么说的。我沉默下来。“夫人可想听萧?”他打破了沉默。他的箫吹得很好,我们经常琴萧合奏。我点点头,他令紫燕取来箫管,坐在床边细细吹给我听。

凭月携箫,溯空秉羽,梦踏绛霄仙去。花冷街榆,悄中天风露。并真官、蕊佩芬芳,望帝所、紫云容与。享钧天、九奏传觞,听龙啸,看鸾舞。

惊尘世,悔平生,叹万感千恨,谁怜深素。群仙念我,好人问难住。劝阿母、偏与金桃,教酒星、剩斟琼醑。醉归时、手授丹经,指长生路。①

肩拍洪崖,手携子晋,梦里暂辞尘宇。高步层霄,俯人间如许。算蜗战、多少功名,问蚁聚、几回今古。度银潢、展尽参旗,桂花淡,月飞去。

天风紧,玉楼斜,舞万女霓袖,光摇金缕。明廷宴阕,倚青冥回顾。过瑶池、重借双成,就楚岫、更邀巫女。转云车、指点虚无,引蓬莱路。②

我概然长叹,唯有这山,这景,厮人,厮事,方才得有如此仙音吧。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轻轻道:“居神仙境,效神仙侣,阮郎归未,夫君何憾?”他慢慢放下箫管,在我的手上拍了拍,含着丝丝醉意,微笑:“夫人说的是,有了夫人,本座此生无憾。只恐委屈了夫人,如许青春年华,却要在这孤寂的山中终老。”是啊,我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屋子,这样的陈设,这个人,日常所见,也无非雪与冰,我不曾见过外面的人,不知晓外面的事,没见过山外的景,或许是人生一憾。可是有了他相伴,有了他的关心与爱意,有了他的照拂与温柔,那小小的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将我轻轻搂入怀中,我安稳的合上眼,满足于透过他身躯传过来的温暖。

次日,我醒来后,紫燕便告诉我,夫君下山办事去了。昨夜传来急报,说道四川的分坛出了一件大事,夫君连夜下山,因不忍吵醒已熟睡的我,所以未及告别,只让侍婢传信,说到三五日即回,嘱我好生将养,勿再出宫走动。

如常日一般,我洗漱后服药吃饭,临贴,习功,赏鉴字画古玩。紫燕绿莺因跟得久了,也略知一二,可以同我说上几句,也可聊解寂寞。

终因身体未复,下午便觉得乏力渴睡,绿莺侍候我睡下,很快便入了梦乡。

雪,飘飘荡荡地洒落在地,伊人如花,倚梅含笑,虽面目模糊,但绝代风姿却无可描蓦,而缓缓走来的那一群人里,穿着黄衫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背影挺拔如山,他的气度凝重如岳,那微微抬手间的雍容,挥洒着占天霸地的豪迈。他走向那倚梅女子,低低与她说着话,那样地亲密,那样的无拘,仿佛盘古到今,他们便是这么熟悉亲近,便是这么旁若无人。那女子微微转脸,目光射来,让我惊起,方知是南柯一梦。我唤紫燕倒了茶水饮下,重新躺下睡去。这一次的梦中是一个倚栏吹箫的女子,在清明寂冷的月下,吹奏出那样忧伤的曲调,闻之令人不由倾泪如雨。

这样反反复复的梦境,令我转侧不安,忽醒忽睡,反而更感乏累。我不知道如何会有这样的人与事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忆之不起,细思令人不安,不想却又翩然浮现。最后,我不得不唤来教中神医,让他给我开具宁神安睡的药,方才得以无梦沉睡。

受那此无由梦境的打扰,我神思恍惚,寝食不安,紫燕唤来一个女坛主,教我习练一种内功,可以安宁心神。我问她与夫君之前所授的内功有无冲突,她说不但无碍,且可相辅相成,皆有助益。果然,按照她所教之法习练后,我安稳了许多,梦也少了。我便****习练,以便忘却那些恼人的梦境。

夫君果然守信,在第三日的夜间回到了家。我已为他备下香茶热饭,亲自把盏,慰问他一路的劳苦。侍候他睡下后,我方回到屋内。这一夜已行将过去,是再也睡不着的了。我拿出书来,坐在羽榻上翻看。

夫君次日醒来,我侍候他梳洗换衣,他知我一夜未曾安睡,嘱我等他理完教务,再来相陪。我送他出房,依旧每日的那几件事。

今日大约事情较多,夫君迟迟未归,我喝了药后有点犯困,便半卧在榻上,想歇息一会儿等候夫君回来,没想到一合上眼便不由睡了过去。

依旧是吹箫女子,依旧是满树红梅,我惊起,甫入眼的却是夫君深深眷恋的目光,在一刹那变成微微的惊诧。他扶住了我,问:“夫人受惊了吗?”我按住胸口,受惊?是的,我受到了惊吓,他唤人倒了奶茶,给我喝下,方才缓缓问我缘由。我将梦中所见告诉了他,他听时已渐渐皱起了眉头,待我停下了话后,问:“夫人可曾看清这些人的像貌?说了些什么话?”我摇摇头,或是知道,我也不会如此烦恼了。他移开目光,看向榻边的小书桌,微微笑了:“夫人敢是看《牡丹亭》入魔了,方才有此一梦吧。”那页正翻在《离魂》一折上。我释然一笑,或许吧,我有点走火入魔了,可是——慢着,我刚苏醒时并没有看书啊。再度陷入困惑,我不禁茫然。“夫人,”夫君道:“今日你精神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好吧,待在屋里也只会胡思乱想。他扶我起身,唤人来为人穿上衣衫,领我出门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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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周敦儒的《聒龙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