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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安贞为吉

何跛道:“自是有什么疑惑想从裴兄弟身上探知。咱们若能知其居心,便得伺机行事。”

三人相互将绳索解了,褪去反缚在身后的圈结,又各自相互缠住对方手臂。经这一番调换,三人还似先前接连捆束在一起,只是各自手腕间已换做活结,只须稍加几分力道,便能挣开脱身。

三人一直待至洞中光线暗淡,才见有一名幼童将石洞墙壁之上的灯壶点燃。

又待片刻,见到一个年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提了饭篮送来。三人只怕是曲纳兹叫弟子有意试探,眼见饭菜在旁却不敢起身去取。腹中饥肠辘辘,眼前饭菜飘香,此番苦境,端的是生受折磨。

那幼童去了片刻,当即又回来,瞧见篮中饭菜一丝未动,叫道:“干么不吃?难不成叫小爷取了碗筷喂你们?”

三人却不答话。

幼童大喊道:“师父!师父!你带回来的汤剂药引子死了!你带回来的汤剂药引子死了!”一边高呼,一边飞奔而去。

三人原本商定假装不应,只待有人进来瞧看时忽施冷手将其制住,不料这幼童惊喊高呼兀自离去,相顾愕然。但听得“哒哒哒”又一阵轻快的脚步,那幼童引来的却不是曲纳兹,而是个比他年纪稍长的幼童。

那幼童道:“师父在‘上品堂’炼制‘铁皮石斛散’,哪个敢去打扰?!你却在这里大呼小叫,要待作甚?”

先前幼童道:“哩喀孜你快去看看牢里的汤剂药引子是不是死了?师父说了,倘我照看不好,罚我明日去关门山捉白土五步蛇!”

年长幼童嚷道:“好了!好了!我与你看,但是今晚你要把师父驱‘斑蝥蛊’所用的鸢尾片全部备好,好让我明天交与师父!”

先前幼童道:“我与你备便是!快快去瞧!”

那年长幼童来到牢前,却并不开牢门进入,借了洞中灯火,将一束枯黑的药草燃了扔到牢里。

三人闻到那药草燃烧之气,辛辣刺鼻,更带有无法形容的一股恶臭,吸进鼻腔即欲作呕,饶是拼力抵抗,但那气味太过恶劣,禁不住又呕又咳起来。

年长幼童道:“看见么?!都没死!”

先前幼童一脸木然,想是未曾想到这等办法,叹口气道:“我去准备鸢尾片便是!”向了牢里喊道:“你三个若不吃饭,以后我就天天拿‘恶婆草’熏你们!”

三人待两名幼童离开,到牢前取了饭菜来吃。牢中药草烧灼之味消散未尽,但三人着实饿得不轻,丝毫不加理会。

何跛道:“这混小子这般待我们,等我出去,定要揍他屁股!”转念一想,三人前数未卜,自己生死尚在谁手也自未定,却说什么揍他屁股?

脑中念头一闪,忽然道:“袁相士,你精通星命相术,何不算一算我三人运数?”

袁珙道:“你我运数此行之前我早已卜算,卦面为‘坤’。”

何跛大喜,道:“那是吉卦!”

袁珙道:“所谓‘问牝而得吉’。彖曰,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何跛道:“你说这些,哪个却能听懂?”

袁珙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坤卦只言君子力行所往,起处虽会迷路,后来终将遇得主人。往西南行得利,往东北行失利。占问定居,是吉祥之兆。”

何跛喜道:“妙极!上吉之卦!”转而却甚显沮丧,道:“那为何现下我等又困于牢中、逃脱无方?你说是吉,身陷牢狱分明是凶。”

袁珙道:“天道杳然,变数、巨细、始末皆非我辈可知。坤卦六爻,初六言:履霜,坚冰至。六二言: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言: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四言:括囊,无咎无誉。六五言;黄裳,元吉。上六言: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六爻终属吉象,连如履薄冰这等险势,也是略加等候坚冰自至。难道还有比此更称得上‘上吉’的么?”

何跛道:“薄冰成坚冰,我此刻却只盼墙岩成齑粉!只怪我嫌行途不便,将那穿岩凿地的家什子留于苦梅山庄,否则这区区石洞,又怎能困得住我?!”语罢“啪”的一掌,拍在岩墙之上。

却听“咕嗒”一声闷响,那岩墙居然被他这一掌拍出一个窟窿。

三人六目圆睁,呆呆的瞧看半天。又一同凑近去瞧,见岩墙上确确实实被何跛肉掌拍得一个窟窿出来。望穿过去,岩墙外面不知被什么人凿透,只余薄薄一层宛如革纸。

三人一阵狂喜。

何跛忽然抬手道:“快!咱们趁无人发觉,就此逃走!倘有混小子回来提饭篮撞见,那可糟了!”

袁珙、裴定云登时皆应。三人用力将那岩墙破口开大,若似捣开一个巨大的蛋壳,扩至尺许足以钻入,便委足屈身攀着四周从凿通的墙岩隧道钻出。

隧道里黑咕隆咚也不知钻了多少时候,忽见前方恍惚一道光亮,三人急忙快爬几步,钻出之后竟是置身一片沼泽。

三人铁牢得脱,欢悦无限,时下夜色极浓,但抬头望一望满天繁星,却觉一片光明。

何跛大叫道:“好星象!好卦象!”

原来他见到繁星明灭,记起全天星宿在袁珙心中无异一副活生生的地图,本来三人机缘得脱,仍恐曲兹纳及其弟子追击不舍,但此处既属沼泽,再加袁珙指引之下寻路而逃,曲兹纳纵有天大本事,也决计再难追上三人。念及此节,不禁仰天大笑。

裴定云起初疑惑,少时也想通了其中奥秘。眼见袁珙已走在二人身前,开口道:“我等只管寻路逃向西南。”

三人发足,奔走之际大步流星,一口气竟奔出了十余里。眼见地势越来越低,进入一处崖谷,三人忖知曲兹纳想要追击已是不能,心中放松,脚步才慢慢缓了下来。

三人走进山谷,忽见天空南角一颗赤色流星起自“张宿”,划过当空直入西南云中而没。袁珙道:“赤彗!”

何跛道:“星芒如此别致,是何来头?”

袁珙道:“经载:赤彗所向,尊贵以极。看来我等今日当遇贵人!”

何跛道:“那更是妙极!眼下难得,你却将‘全天星宿’讲与我与裴兄弟二人听听!”

袁珙笑道:“平素在宁庄主庄上,你却一句不愿多听,怎的今日来了兴致?”

何跛笑道:“初时未解,全不知这‘全天星宿’的妙处!”

袁珙哈哈一笑,当即指着当空分述哪是“奎宿”“娄宿”、哪是“井宿”“鬼宿”,哪是“斗宿”“牛宿”,他细加讲解,果真是一星一宿无不了然。何跛、裴定云跟在身后,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觉间星光渐自淡去,天色已呈灰白。三人奔走一夜,丝毫不觉疲倦。此刻三人已出山谷,再往前行,是一道岭崖。

何跛道:“红日将出!咱们赶上岭去瞧它一瞧!”

三人当即快步,一同登上崖岭。

放眼之际恰逢茫茫云海中一团红雾隐绰乍现。

何跛叫道:“好机缘!”

话音才落,便见一道罅隙在云海间陡然迸裂,红色溢出宛如铁水初熔,紧接着赧波闪动,光亮骤生,炫目的辉光刺透云层化作一轮金日照耀出来。

何跛道:“不习,无不利:去往不熟悉之处,亦自无有不利。果然不错!相士卜术果然通神!”哈哈哈大笑几声,回音传入旷谷良久不绝。

又过少顷,听得山林深处竟远远传来一阵洪亮的歌声,唱道:问什么虚名利,管什么闲是非。想着他击珊瑚列锦幛石崇势,则不如卸罗裾纳象简张良退,学取他枕清风铺明月陈抟睡。看了那吴山青似越山青,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

三人迎上前去,见是一个清晨上山砍樵的老年樵夫,头戴斗笠,肩荷短锄,一边寻路而上一边放声高歌。

何跛揖道:“老人家好唱调!”

老年樵夫道:“胡乱喊几嗓子,有甚唱调可言?”

袁珙道:“老人家词中唱及张良、陈抟,只恐二人也无有老人家这般怡然自在。”

老年樵夫笑道:“我祖辈元初逃荒至此,匿居山林自食其力罢了。怡然自在却是谈不上!”

袁珙亦笑道:“‘卸罗裾纳象简’、‘枕清风铺明月’,雅事非在庙堂高宇,亦不在旷谷山林,只要心意得脱,怡然自在又何必拘泥于模样情态?!”

老年樵夫道:“说得好!”端详三人片刻,道:“三位入此峰林,所行为何?”

袁珙揖道:“老人家可知‘天箓鬼仙’现居何处?”

老年樵夫摇首道:“不曾听过此人。”

何跛道:“老人家言祖辈逃荒至此,岂非久居此地?”

老年樵夫道:“我与老伴、女儿久居山中,便是现下什么年号也不能知,哪里听闻什么人称名号?老朽今年六十有二,自父辈迁来算起居此峰林将逾百年,恕老朽孤陋,着实不知这峰林中有一位叫做‘天箓鬼仙’的人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