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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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得出以入

袁珙一怔,笑道:“何校尉此语禅意甚深,袁某见教了!”

抬首望时,见前面一道孤卧盘旋的石岭。三人知是‘堑龙脊’到了,脚下起力,登岭而上。

三人见那石岭裸岩兀立,只一排低低矮矮的白英迎风似倒,实在清冷荒凉。石岭尽头,有一处幽暗的石洞开口。

三人正前后行在岭上,忽见洞口一个身影一闪而没,三人一惊。袁珙喃喃道:“是她?”

何跛问道:“是谁?”

袁珙道:“何校尉还记得我等在柔泉瀑下见到的苗服女子么?”

何跛与裴定云同时惊道:“是她么?”

袁珙道:“相隔太远,尚难断定。但我记得她当日轻功功法。”

何跛道:“轻功功法?当日我见那苗服女子施展,并非中原的轻功武学。”

袁珙道:“何校尉有所不知。当日我一见之下,觉其轻功功法甚为熟悉,后来我才记起,这招法正是鬼仙自创的一门轻功,唤作‘琼天踏雾步法’。”

二人一惊,道:“这女子是鬼仙弟子?!”

袁珙道:“我识鬼仙时,并未听闻其曾收纳弟子。其中来龙,唯有寻到鬼仙能得探明。”

二人点头作应,三人一直行到石洞前面,瞧看洞内未有什么古怪,走进洞中,见那石洞顶上初尚有光,深入其间却是黑寂黯淡森然幽冷,加上劲风忽起,三人却是不得不躬身驻足迈步缓慢向前。

又行了约莫两柱香功夫,越往前行劲风越来越大,最后三人攀在地上,拼力抵抗才得爬出洞来。

洞外是一座涧间崖台。山涧中劲风呼啸,松柏树木被吹得呜呜作响。三人从崖台下到一段蜿蜒迂曲的山路,离开洞口,劲风渐渐熄弱。

三人直下涧间,见岩石湿滑、苔草茂盛,石岩缝隙中有淙淙泉水隐没,又向下行几步,更见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池,水面漆黑一片,底下却隐隐似有活物在动,叫人毛骨悚然。

何跛叫道:“这‘华中十二涧’涧深路滑,比登‘神农顶’之路险得百倍,所谓‘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相士猜想的,鬼仙用意莫不是在此?”

袁珙道:“我只猜鬼仙必在此三处之一。当年鬼仙曾有语言:‘狡兔三窟,大隐者必当隐其形于天地,得出以入,得入以出。’如今我才真正领悟他游荡于‘神农顶’、‘大神农架’与‘华中第一峰’的用意。”

何跛道:“鬼仙早即有隐匿藏身的打算?”

袁珙道:“不错。他在‘独木坪’的木屋,曾有一副楹联:抱朴守拙地;藏壶济世人。世间但凡医者,皆称‘悬壶济世’,哪有‘藏壶济世’的道理?他既有此意,便绝不是一时兴起。”

何跛道:“相士何以料定他只在‘华中第一峰’,却不在‘大神农架’?”

袁珙道:“当年我辞别鬼仙之际他正炼制一副丹药,唤作‘思治丸’,取语苏东坡《思治论》中‘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的寓意,意在解坪南一带民众湿燥疾病之苦。之前他为搜集药草历时五年,为铸金鼎历时两年,不辞辛劳配制方剂,接连十四日昼夜不息。他殚精竭虑若此,倘是以‘抱朴守拙地’而言,惟‘华中第一峰’峰势险要,藏身隐匿最为适合。更何况炼药之地一旦选定,转圜变动大为不便;他所铸金鼎高约三丈,重逾百斤,‘大神农架’根本无处藏匿。”

何跛点头道:“真若此,十二涧山路崎岖湿滑不堪,他这金鼎又怎生搬得进来?”

袁珙道:“此节我也颇为困惑。但一想到匿身栖居,实在非‘华中第一峰’莫属。”

何跛道:“或许我等未曾想到抬鼎入谷的方法,抑或另有入谷的其他途径?”

袁珙道:“真有其他途径,那苗服女子隐匿踪迹便能说得通。”

何跛道:“相士道那苗服女子是否果真是鬼仙门下?”

袁珙道:“只盼若此。或得她现身出来引路指一迷途,否则我等在‘华中第一峰’搜寻鬼仙,亦如大海捞针,遍寻一年半载未必能得寻见。”

三人边走便言,脚下不停,眼见天色已然转暗,原来这深涧之中不见日头,不觉间已是夜幕将近。

脚下山石兀立,愈发阴冷湿滑,三人只恐一不小心足下踏空坠入涧底,惟慢步求稳。

猛见远处一个树杈之上,一个影子不住晃动,三人一惊,停住脚步观望。仔细看时,见那影子原是一件上衣衣衫,三人走近,却见不远处一座石洞中火光晃动,原来竟有人栖身在此。

三人循着火光走进洞中,见地上坐着一个长靴布袍的男子,抱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女娃。

男子见三人进来,示意不要弄出声响,又指一指怀中女娃。三人才知男子刚刚哄这女娃睡着。三人屈身坐在一旁,见这男子在洞中堆了高高的一堆柴火,火光弱时,他便拾起一块木柴悄悄添在火中。

三人既不便开口相问,当即各自倚壁闭目休息。睡至半夜,忽闻得木柴烧灼中轻轻爆裂一声,那女娃惊觉,兀自醒了。三人听闻女娃说话,睁眼来瞧,见那男子一手抱了女娃,一手执一本书卷,对着火光兀自瞧看。

女娃道:“爹爹,咱们何时回家与妈妈团聚。”

男子柔声道:“曼廷,爹爹答应妈妈,要将你带出来将病瞧好。等你身上的病好了,咱们就回去见妈妈。”

三人闻言,忖道:莫非男子带女娃来寻“天箓鬼仙”求医?不知他从何得知“天箓鬼仙”匿身此处?

女娃向三人望了一眼,道:“爹爹,他们是什么人?”

那男子抱着女娃,不知如何作答。

袁珙起身道:“小姑娘莫怕,我等三人行路至此,适逢你爹爹与你栖身洞中。只消过得此夜,咱们可就别过而行,各自行路了。”

女娃道:“你们可是也寻‘天箓鬼仙’伯伯?”

三人忖道:原来二人果真是为寻鬼仙而来!

那男子道:“咱们让一让,叫几位叔叔坐近了烤烤火好不好?”

女娃答声“好”,便自向一旁坐去。

三人见这女娃乖巧可爱,甚是喜欢。听男子言“带其瞧病”,不知她得了何种病症,欲行相问,总是不便开口。

三人见那男子自始至终手不释卷,坐于一旁执卷作读,忖道:这男子又是什么来路?

女娃围住男子身畔,诵道:“天转北,日升东。东风淡淡,晓日蒙蒙。野桥霜正滑,江路雪初融。报国忠臣心秉赤,伤春美女脸消红。孟柯成儒,早藉三迁慈母力;曾参得道,终由一贯圣人功。”只将这一段诵完,便喘息不已。男子将她搂在怀里,脸上又是怜惜又是愧疚,紧抱着女娃身躯,说不出半句话来。

袁珙忖道:这男子不似江湖人士。倘他只一介书生,能得翻山越岭至此寻求鬼仙下落,实是毅力非凡之辈。

猛听洞外山涧中一阵狼嚎。女娃钻到男子怀中,道:“爹爹,我怕!”

男子将右手书卷置于地上,抱住她道:“曼廷莫怕,有爹爹在。”三人见到书上字迹,原来他所读是一本《庄子》。三人纳罕道:书生可不读这些书卷,这人身份当真奇怪。

洞中沉寂,良久才听那女娃又开口道:“爹爹,我胸口难过得紧。”那男子紧张异常,从怀中取了一块糖果递在女娃面前,道:“吃块糖果,胸口的难过便忘了。”女娃伸手去接,只是喘息甚急、一时无力,却将那糖果掉到了地上。男子见女娃面色惨白,心急如焚,抱着她身子却是无计能施。三人坐于一旁边爱莫能助。

忽听闻暗夜之中一阵笛音,男子抱着女娃奔出洞外,大声喊道:“女侠!求女侠救我女儿性命!”

三人惊愕不已,却见那男子快步奔到一棵松树面前,抱着女娃跪倒在地。少顷只闻“咕咚”一声,似是有什么物事从树上扔下,紧接听那男子不住言道:“多谢女侠相救!多谢女侠相救!”

三人往洞外望时,只夤夜中漆黑一片,瞧不见丝毫动静。

少顷男子抱女娃走回洞中,手中多了一个方形的药盒。三人见他屈身坐到火堆旁,打开药盒取出几粒细小的药丸,送在女娃口中让其服下。女娃服药后不到半盏茶,居然当真气息平静,面色转润。

三人见男子抱着女娃不放,又是满面愁容。袁珙先自开口道:“恕在下冒昧,敢问令爱生得何种病症?”

那男子摆手不答,只抚着女娃头发,哄她缓缓睡去。又待她睡熟后往铺就的干草上轻轻放好,才引了三人来至洞外,言道:“小女三年前被塞外毒蛛所伤,命虽得保,蛛毒却侵袭心脉深入脏腑,莫说跑跳玩耍,稍有走动便常常拘喘不已。我带她求医,郎中皆言其性命不过一年,无人肯加施治。半年前我从一位旧友处得知此地有位唤‘天箓鬼仙’的不世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遂带小女奔波至此。我来此地四月有余,眼见小女症状越来越重,却无一丝‘天箓鬼仙’下落。三月前小女毒发,我只当她性命不保,便在涧中失声痛哭,后来忽然现身一位女侠,也不多言,只给我一盒药丸,道可暂保小女性命。我喜出望外,取药给小女服下,一月中毒性果然未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