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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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缁衣僧人

这日无聊,又沿着竹林向南面深处而去,行了二三里,见到水流甚湍的一处河道,他本因口渴想去河中掬水,不料脚下不慎身子跌落河中。此时他周身不便游泳自是不能,一路沿河道被河水冲至下游,直待水流缓慢之际爬上岸来,却为河水所呛喝了好几大口水在腹中。

起身瞧时见身在一处茂林,相去上游竹林已颇有些距离。林中草树茂盛,他正竭力寻了道路拨草木而出,却远远见河面上一艘高约四丈的护板战船。战船上烟气升腾,一座炉火正旺的金鼎陡然矗立。

裴定云一惊,忖道:袁相士所言金鼎竟装载于此战船,无怪乎木屋之中找寻不到!只是战船得以入谷,想必另有暗河为道。

虽然眼见与战船相去不远,但身在茂林,寻路极为不易,加之不得渡水,只能一路绕行。

绕行了多半个时辰,眼见距战船所在越来越远,不禁心中焦急。正要攀到树上察看,忽觉双足一阵麻痹,转而蔓延至胸胁,少顷全身竟然尽皆不听使唤,瘫坐在地上。裴定云心头大惊,望见树下有一丛暗紫色野花,又隐隐闻到淡淡气息,惊忖:莫非是这树下花草有毒?

只是不论身子作何挣扎,却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眼瞧着天色由明转暗,林中夜色已起,又忖:糟糕!倘若身子不得复原,今夜无论如何也不得寻路而回了!心中默默祈盼这花草毒性尽快褪去。

又过大半个时辰,双腿双足似乎隐约有了几分气力,正待暗喜间,却猛然闻得一声狼嚎。裴定云惊忖:入涧之际便闻见狼嚎,原来出自此谷中!拼着全力立起身来,顺着树干竭力攀爬上去。

用尽气力沿树干勉强爬了两丈,想再向上却是半步挪动不得,只得借机靠在一处树杈稍作休憩。

暗夜雾来,地白风冷,裴定云只得用力裹紧长袍,借树叶遮蔽取暖。

休憩片刻,正待再向上攀时,忽的竟闻见树下“嘁嘁嗦嗦”一阵轻响,惊疑中探头去望,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树下草丛之中,钻出来一头半人多高的白狼。那白狼口衔什么物事,径直向不远处杂草之中而去。裴定云凝神去瞧,见那杂草中竟然匿有两头小狼,两狼毛色纯白,“嗷嗷”低叫等待白狼过来。

裴定云惊忖:原来这是一头捕猎之余来喂养小狼的母狼,此处难道竟是一处狼穴?!

未待细想,但闻风声嗖嗖,几个黑影从东北角围将上来。再见那母狼丢下口中食物,异常的警觉竖起双耳,继而面露凶相,转朝黑影所在处喉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裴定云摒住气息,心中剧跳不已,低头瞧时,见暗色中几双绿幽幽的眼睛闪烁眨动,瞧清之际,原来是一群欲行上前抢夺食物的鬣狗。

裴定云心中暗叫:侥幸!倘若自己方才不是中毒跌倒,又怎能躲过这白狼与鬣狗如此敏锐的耳目?!

但见那白狼两瞳闪过一道幽然阴森的杀气,一对前爪已作出准备扑击的态势。鬣狗仗势一步步逼上前来,口中尖牙呲露,涎液衔垂。

当此际,猛闻一声尖利之极的嚎叫划破长空,月光之下,一头雄壮的巨狼身影从旁一跃而出。这巨狼挡在白狼与鬣狗群之间,紧接低低一声怒号,鬣狗群登时惊惧无状,纷纷掉转脖颈散入丛林中去了。

裴定云身在树上,见那巨狼领了白狼与两头小狼,自朝另一方向而去,心中惊愕不已。又在树上等了许久,方才下来朝鬣狗群散去的方向慢慢行去。

走得几步,忽见面前身影洒落处一个颀长硕大的身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强打精神转身来瞧,却见一名黑袍缁衣的僧人背光而立,双瞳炯炯,便如虎狼一般神态。他现身之际全无半分声息,裴定云更不知他何时跟在身后,心头极为慑慑,开口道:“你……你是何人?”

缁衣僧人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只身潜入林中?”

裴定云闻其言语,惊惧减了大半,道:“我只身,你也只身。此林有什么凶险?”

缁衣僧人道:“你不识林中凶险,却敢莽行乱闯。是当真不怕死,还是心智异常?”

裴定云道:“你此时身在林中,是当真不怕死,还是心智异常?”

缁衣僧人冷笑道:“我不引路,你决计活命不过子时。却还胆敢在这里与我妄语打诨、究长论短?”

裴定云一惊,道:“你既知此林凶险,愿与人引路是古道善行,不与人引路旁人亦无可厚非。难道借故对此地掌熟,便觉自高一等,有意尖刻挖苦、冷嘲热讽于人?”

缁衣僧人笑道:“谷底之树,不如山巅之草,地势使之然也。所谓‘近泔者自肥,得天者独厚’,此世间之态。你是愿我尖刻挖苦予以指路,还是愿我和言巧语任由莽行?”

裴定云一怔,道:“你和言巧语指路,便不可么?”

缁衣僧人笑道:“世人多如你这般,欲求所向,重其形而隳其旨。须知平静听辞,可别雄雌、论万物。你我不过萍水之遇,你却要我要向你和言巧语指路?”

裴定云忖:此人当真古怪!道:“你要指便指,不指即行作罢。却休想要我婉言相求。”语罢转身朝前而行。

走了几步,忽听得那缁衣僧人在身后喊道:“慢着!”

裴定云一怔,觉身后一阵凉风掠至,右手已被他从一旁捉住。定神瞧时,才见这僧人鼻若悬杵、目呈三角,样子甚是奇特。

那僧人问道:“你何以这般模样?你自‘幽明谷’来,是也不是?!”

裴定云记起自己面目为药酒改变,欲行从他手中挣脱,却觉他掌指如箍,将自己手臂牢牢锁住,怒道:“与你何干?”

缁衣僧人道:“鬼仙人在何处?!”

裴定云只恐其也是如曲兹纳等前来滋事者,道:“我不知道。”

缁衣僧人放开他手臂,道:“你骗得哪个?”

裴定云道:“你既知晓,何不亲自去寻?却在这里问我?”

缁衣僧人道:“我答应鬼仙,绝不再入‘幽明谷’半步。只是现下时局紧迫,他若不出谷相助,恐蓟州、大同二镇有失,届时元兵进犯,倭贼并举,中原百姓枉受其苦,却不是他炼制‘思治丸’所能解救得了的了。”

裴定云听其言语,隐约觉他与天箓鬼仙甚为熟悉,却不明他何以立不入幽明谷之誓,道:“倘你当真以百姓为重,又怎会囿于先前誓言?”

缁衣僧人道:“你此言倒也颇有道理。只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况我违誓入谷,也不见得鬼仙应我之请。”

裴定云仍是心中起疑,道:“蓟州、大同为宁王、代王所守,素来有金汤之固,怎会轻易有失?”

缁衣僧人道:“嚄?想不到你有这等见地。你可知宁王、代王的辎重屯于何处?”

裴定云摇头道:“我不知。”

缁衣僧人道:“宁王辎重,少半屯于卢龙,多半屯于渔阳;代王辎重,悉数屯于老营堡。所谓‘犯山西必自大同、入紫荆必自宣府’。”

裴定云道:“不错。大同地处咽喉,东连上谷、西界黄河、南达并恒、北控沙漠,乃元兵南下之屏藩,兵家必争之要地。女真亡辽、蒙古亡金,皆由大同;至于宣府,其要更不在大同之下。”

缁衣僧人双瞳一亮,道:“说的好!北元余烬未灭,日夜觊觎以盼复国。古北口易攻难守,近来连日有北元骑兵窥伺出没。倘其果有由此进犯之意,必然是小心隐匿悄然来袭,借铁骑之速呈奔雷决堤之态,又怎会轻举妄动好叫我大明有所防范?”

裴定云道:“师父言下之意……”

缁衣僧人道:“元兵所向,旨在蓟州、大同。”

裴定云道:“何以见得?”

缁衣僧人道:“元兵所籍,荒漠游骑飘忽其踪令我军难以剿灭也。所谓‘旋舆大漠、整复故都’,固然令大明绵延北疆城防,疲于骚扰之苦,然游牧之属本就居食不定,北疆荒漠水草瘠乏,其辈又何以生养?现今边关日固,元兵袭扰劫掠所获日少,窘迫殊甚。上月我听闻西平侯率兵讨脱火赤、爱足于和林,所擒之虏羸弱如柴。元兵委积虚实,由是可见一斑;且我又闻元兵不惜重金至虎水银冶洞中求了一剂药物,名作‘三尸脑神丹’。”

裴定云道:“那是什么药物?”

缁衣僧人道:“是虎水银冶洞色目人秘传的一种丹药,人若服食之后,便当死心塌地听从驱使,否则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倒,比疯狗尚且不如。”

裴定云心头一惊,道:“还有这般药物?”

缁衣僧人道:“这是虎水银冶洞世代祖传的一种禁药,历来只有族中有德长者可得配制之法,也不知北元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其求了出来。”

裴定云惊道:“你是说,元兵要用这等药物算计蓟州、大同不成?”

缁衣僧人点头道:“正是!元兵只是讨得了成药,幸好未得配方。不过这些药物若真被用于战场,只恐蓟州、大同守军统领中有人受害遭控。现下元军屯兵蓟州,既然大同、宣府是中原直入之地,元兵不计血本、孤注一掷的制造混乱,难道不竭尽全力进攻蓟州、大同,还会舍近求远进攻别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