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万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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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升衢渐陆

杨璩道:“佟师傅?”

叶苕华一怔,道:“姑娘果然知道!我湖州城年前发生了一桩命案,据说凶器是佟师傅先师铸炼的一把‘冤魂’剑,姑娘也应知道了?”

杨璩摇头。叶苕华道:“那倒奇了!姑娘如何与佟师傅认识?”

杨璩道:“我只听人说起,并不识得佟师傅。”

叶苕华道:“一月前家中来了数名拱卫司,说是查到‘冤魂’剑与耿泰有些关联,耿泰因此寝食不安,借故收购毛货出去躲避,难道他赶赴莫干只是托词,却是拱卫司借机讹诈于他?”

杨璩惑道:“耿泰不是你夫君么?怎得你称名道姓倒似生人一般?”

叶苕华道:“他将我从官伎贩场买来,派丫鬟寸步不离的监视,当我财物一般,却叫称他夫君?”

杨璩奇道:“他将你买来?”

叶苕华道:“那是十七年前之事,不提也罢!我今夜寻你是想帮你逃离此地,你可信得过?!”

杨璩诧异道:“你因何帮我?”

叶苕华道:“因我有求于你!我帮你逃出此地,你替我寻找一人,咱们两不亏欠,如何?”

杨璩沉寂不语。叶苕华又道:“君子之约,快人快语!你答应,我便助你出逃;你不答应,只当我未曾来过!日后只要你不在耿泰面前提起,咱们相见还将待以姐妹!”

杨璩望她一眼道:“我答应!”

叶苕华道:“我果然没有将你瞧错!你出身既非官宦之家,行止法度便源自江湖大派。实不相瞒,我先前是陈汉皇帝陈友谅妃子,封号‘荣懿’……”

杨璩惊道:“你是陈汉皇帝妃子?!”

叶苕华道:“间隔时久,旁人知晓却不得信了么?你且听我说完,不要打断!我与陈汉皇帝育有一子,唤作‘陈森’,是德寿皇帝陈理的兄弟,十七年前先帝鄱阳湖兵败中流矢而亡,我携森儿逃出武昌城外。次年武昌城破,廖永忠四处追捕我母子二人。我为森儿安危计,将他寄托于江夏参政米禧处,后来我路遇官军被捉,在官伎贩场被耿泰买走,至今未再见到森儿一面……”喉中忽然哽咽,停了半晌方才又道:“后来米禧亦被围捕,听说其出逃前将森儿送到威远城一名姓屠的下属处去了。”

杨璩道:“你要我去威远城去么?”

叶苕华转首过来,双颊泪痕犹存,道:“你有反悔之意?”

杨璩道:“不是!只不过时隔十七年,你亲生母亲连儿子面目都未必能识得出,单凭我只身寻找谈何容易?!你儿子另托他人,至于姓名是否改变,此刻在不在威远城尚自难说!”

叶苕华面色惨白,自言自语道:“我竟再难见森儿一面了么?!”

杨璩见她神情恍惚,心生悲悯,道:“我只随口之言,说不定他已知身世,四处探寻于你也未可知。”

叶苕华茫然瞧着她道:“此语当真?”

杨璩道:“你我信约已立。我只须逃离,即刻便去威远城详加打探。”

叶苕华抱住杨璩泣道:“生平夙愿全系于妹妹一人!”

杨璩道:“我姓杨,单名一个‘璩’字。”

叶苕华道:“妹妹终肯以姓名相告!我助妹妹逃离,第一件事则是要你答应耿泰纳妾之举。”

杨璩道:“我虽落难,亦不为委身求全之事!”

叶苕华道:“并非真作答应,只消妹妹教耿泰戒心消除。后日便是脱身之机!”不待杨璩询问,自道:“后日耿泰请了侍郎齐泰、太子太傅黄子澄于城中学堂讲学,妹妹假意从了耿泰后便要求随行同往。届时我二人同乘一轿,去时不动声色,返回时我将一名丫鬟衣衫与你换了,行至城南人多处你便伺机浑水摸鱼逃走。”

杨璩道:“城南可是苏州卫水军战船所在?”

叶苕华道:“正是,妹妹果然敏慧过人!近来战船运送驰援舟山的武林人士,妹妹只须混在其中便可乘船出城!”

杨璩听她谋划详密,却是唯恐逃走连累于她,道:“返程逃走,姐姐如何得脱干系?”

叶苕华道:“这些你无须多虑!只要妹妹能将森儿寻到让我见上一面,抑或回来告知他安乐无恙,我便心满意足,死也无憾!”

杨璩送走叶苕华,躺在床上难以成眠。

先前她抱定必死之心,此刻听了叶苕华谋计,倒真要狠下心来全力一试。她感于叶苕华境遇,忖道:万老伯言他初习“独孤九剑”,以书生之身受教师尊,千难万险其苦可知,百折不回终竟得成。我得授“独孤九剑”诀要精诣,以独孤大侠传人之身岂可轻易自薄自弃?

她抬头见到房中挂着一副长河山远、黄鹄高飞的图画。忽记起年幼之际父亲教其诵读史书念过的一首管仲词作《黄鹄》:

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

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

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

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

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

朦胧之间,竟而睡去。

第二日耿泰知杨璩依从果然大喜过望,答应遣轿载妻妾五人一同前往学堂听书。

原来耿泰捐资修建湖州城最大的学堂,他之本意原为招募学习算术备作生意学徒之用,后因朝廷摒弃私塾兴立公学便成为城中公开讲学之地。

这日杨璩更换一身绫罗丝服,叶苕华一见之下赞叹不已,耿泰见杨璩华服神姿、明艳不可方物,更觉莫干山之行不虚,遇上了世间难得一遇的好事。

众人浩浩荡荡来至学堂,叶苕华扶杨璩下轿,悄声言道:“城南热闹处有一座送子观音庙,殿外求拜的孺妇女子极多,逃离时可作掩身藏匿之用。”

杨璩点头,随她入学堂见耿泰正与二人座上高谈阔论,叶苕华道:“左首便是齐泰,右首是黄子澄。”

二人随耿泰妻妾坐于一旁,只听齐泰道:“以星相论,曹孟德为官星而诸葛武侯为将星,所谓‘论命惟以月令用神为主,然亦须配气候而互参之’。即指英雄豪杰生得其时,便得事半功倍;遭时不顺,则虽有奇才而成功不易。武侯所在之际汉室衰微、虎狼当道,各路枭雄争图霸业。纵然其绝世奇才,也难转回天之局。”

叶苕华悄声道:“此人讲学我也听过,他满口空言哗众取宠,倘真值逢战事,未必有安民辅国之策!”

黄子澄道:“此即为‘用神须得时乘气’,譬如夏葛冬裘,得时则贵。”

少顷耿泰府上之人来报,学堂门开堂中涌入四五百号人,将里面挤得人山人海。杨璩惊讶之余,叶苕华却暗将一粒药丸与一张字条递在她手中。

原来叶苕华昨夜里忽然记起学堂讲书之际堂中每有龙脑香燃放。这湖州本是水气湿寒之地,民众时常于香炉以安息香或龙脑香作避染伤寒及驱逐头痛之用,叶苕华想到此节觉此法较返程逃离更为稳妥,却是不知更换的“虎爪香”能否如愿奏效。

她只盼众人皆被熏香影响,又怕遭遇意外杨璩无计脱身,是以值此刻才将写下的谋划示以杨璩。

杨璩观罢自然惊讶,见齐泰自顾讲学,堂中众人果现疲乏倦怠之意,趁机服下药丸,只待学堂中鼾声一片时逃出往城南而去。

杨璩本意将叶苕华一起劝走,却见她书写的字条上书道:

我若同行,此去必有大险,即刻速去,勿为我虑。

杨璩依言至城南岸边,见数艘战船正登载有衣衫各异的江湖人士。杨璩混迹其中上船,忖:我藏在船尾省却走动。那战船上来五六十号人,船上将士起帆顺江而去。

行至南浔,战船靠岸又上来三四十人,杨璩见群豪意气凛然,慨论战事谈笑自若,不由大受感动。

杨璩在船尾细加瞧看,见一人身影甚为熟悉,辨明之际竟然是相士袁珙。她悄行来到袁珙身旁,低声道:“袁相士可还记得我么?”

袁珙诧异不已,盯住杨璩端看半晌,道:“你是……杨……”原来杨璩登船之前另换了一套衣衫,却是书生装扮。杨璩自知叶苕华用心,此刻逢袁珙,他口中“姑娘”二字未即叫出,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何故置身于此?”

杨璩将境遇大概约略说了,道:“逢得袁相士实是惊喜!”

袁珙道:“杨姑娘因何乘船东去?想以姑娘修为,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岂受日程制约?”

杨璩道:“相士有所不知,我数临险境屡遭磨难,中毒之后受寒冰真气冲击,现下身躯血脉皆呈异状,哪有跋山涉水能耐?”

袁珙诧异道:“杨姑娘身中何毒?”

杨璩道:“是柳赟‘含沙射影’,我派虽能解百余种毒物,此毒却从未听闻。”

袁珙道:“这倒巧了!解杨姑娘师侄毒物的鬼仙神医,此刻正在自蓟北往定海卫城的路上,姑娘倘若运气好,说不定下船之后便能在定海卫城遇见!”

杨璩道:“此船去往定海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