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归沉寂之时,我出门去探看老桃。他正坐在斑驳的落英里,沉默的看着一切,然后沉默的看着我。桑云同白绫一起,将重华落蕊收敛,我以为白绫会将它们风干,然后永久收藏,可是她只是捧起来,扬进清风。
桑云对白绫道:“一切都过去了。你与我回去见菩提,让他化了你的鬼影,做一棵树。树是天地间最具灵性、安静祥和之物。”
“我不想做树,我想轮回。”白绫抬起清亮的眸子,“这个结局,看似是那个丫头推波助澜的结果,但实则,却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就像四百七十五年之前,陌之以为他出卖灵魂便可换我一世长安,却不想,那个命格终还是在他自己手中实现。该偿还的,已经还尽,所以我想去轮回。”
桑云眼中升起一丝痛楚,但转瞬即逝,他笑道:“你既看得开,我又怎会阻你轮回之路,我本就是菩提画来,渡你心结的,如今你心结已解,我便安心回到菩提身边。”
我以为,这结局虽然痛苦,却算不得最糟糕的。白绫终于在长达四百七十五年的恨中解脱,得以轮回;重华失了生命,却获得了白绫最后一刻真心相待。至于晋陌之,我记得小不列颠城有个剑桥私塾,那里有个写诗很好的夫子名唤做徐志摩,他说过:他轻轻的走了,正如他轻轻的来,他挥一挥衣袖,也只是带走一片云彩……这形容晋陌之再贴切不过。
“既要轮回,那便快些去吧。晚了可要抢不到孟婆汤。”桑云啧啧嘴,恢复了他一贯不正经的模样,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孟婆熬得十香大骨炖鸡盅,最是爽口,又滋补,你记着同她要两碗,喝一碗,打包一碗。轮回的路长的很,不带点儿吃食,恐你会饿。若是她小气不肯予你,你就提我的名字,她怕我去忘川里偷鱼,定会赏个薄面。你脚程一定要快,最好晌午便能过桥,我夜观星象,发觉这个时辰里投胎都是好人家。”
白绫“扑哧”便笑起来,“好。我都记下了。”然后将桑云拥住,掩住呜咽之声,道:“你好自珍重,我们恐无再见之日。这四百年,蒙你照顾搭救,同我一起历劫天雷。若无你,早无白绫。”
桑云骚骚头,不好意思道:“瞧你说的,我都害羞了。你快些走,莫要误了时辰。”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白绫轻云而去,再无回眸。她四百年的执着,罔顾天命的追逐,深入灵魂的爱恨,都随着她身侧的一卷清风,消散不见。
她这一走,我心里总觉得好似还差了什么,空落落、烦躁躁的。我将老桃扶起来,打算将他送回房间,路过厅堂时,猛然记起,驸马萧翊还被白绫摄在梦魇里没有醒来……这一场劫难,怎么瞧都与他毫无干系,可最后最为悲剧的却是他。
我将老桃安顿好,他自始自终瞪着一双圆眼望着我,却一言不发。我心里存了事儿,无心与他仔细计较,赶忙折返回去,寻到桑云。
“你忘记了,萧翊还被白绫摄在梦魇里,他最是无辜,你救他一救?”
桑云一拍脑门:“竟把他忘记了,这摄梦之术是鬼术,我怎可能解得开。不过他曾经轻薄白绫,让他受一世惩罚,也是不冤。”
我拿眼珠将他一瞥,愤愤道:“一个凡人能轻薄到白绫,我才不信。你解不得这咒语,我更不信。”
“哐啷啷”三声巨响,忽而窗外雷电大作,将我吓了一哆嗦。正要感叹这天说变就变,却见桑云释然一笑:“还好,我还担心天雷来的太快,阻了白绫轮回路。”
我大惊:“怎么不是要下雨,而是天雷?你早知天雷要到?”
“我让她同我回去做菩提门前一棵梧桐,她不想。可是菩提的渡化,是为她化解天劫的唯一方法……她若要去轮回,只好我帮她将这天雷受下。总归是最后一次了,无碍。”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听得心如刀绞。
总归是最后一次了。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一世是白绫复仇的最后一世,她已去轮回,从前的罪孽便可一笔勾销。
我却不知,其实这“最后一次”,还有另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