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泽山来南塘时,一条路那样近,泽水的浩浩汤汤跟在身边很快便到尽头。可是回泽山时,同样的路却觉得那样漫长,连同看那泽水都觉得静无波澜,厌烦无趣,直催促老桃快些驾车,为何还不到家。
远远的终于望见泽山,看见那山巅上我们的小茅屋也似高大辉煌了许多。我正感叹着,思乡的情绪原来还可以左右人的视觉,猛不丁的老桃一个急刹,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将我直愣愣的甩出车厢,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一处硬物上。我念了念诀,吸纳了痛感和淤青,抬起眼来打量这硬物何为。
唔,一尊巨大的石狮,蛮气派的。我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衣袍上的土,望向老桃。他正抬着眼看着我身后发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是一栋石门牌坊,上书烫金晃眼的三个大字:茅泽东。
原来是到家了。我思考了一会儿,猛然回神,这门坊是哪里钻出来的,还修建的如此气派宏伟!老桃将我夹进臂弯,念了诀双足生风,便往山顶去。
原来并非我眼花。我们的小茅屋确实高大辉煌了。它摇身一变,竟成了连绵屋宇,再抬头往山巅望,一座吻云高阁惊悚却曼妙的立在那儿,描金的腾文回应着日光,暖融融的反射进我的眼睛,我眼前一花,竟感觉好似看到了光明融融笑意。
角楼上正拨弄绑绳子的木桩的一个小道童,见着我们一愣,继而眼里流放出黄灿灿、绿油油的光亮,蹭蹭蹭跑下来,扑通一声便跪在我脚下,脆生生的冲我喊了句:“师父,你可算归来了。”
然后冲老桃一阵猛磕,激动道:“师祖,弟子法号允光,是师父的大弟子,在此恭候多时,其余师弟们正在各自好好用功修行,我这就去集合了他们!”
我一个踉跄扶住老桃:“我何时也有徒弟了?”
老桃面上无波,伸手扶起允光,我一眼看出他现在正是冷酷型,故而只乖乖听他话,并不插嘴。
“你且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允光看老桃的眼睛,就像是色狼望见裸身美人、饿狼望见椒盐牛柳、头狼望见发情母狼那般,就差流出口水了。“回师祖,吾等都是修仙散士,虽执着于修道,但奈何仙根不厚,故而不被名门正派所收。早就听闻泽水东面的仙山上住了两个上仙,仰慕已久,日前听闻二位要广纳门徒,当即就收拾行装上山来了。”
老桃脸色冷了冷:“我们曾去市井招徒无果,之后便未继续招纳门徒。你们是否寻错了地方?”
允光眼神忽忽悠悠的一个明灭,有些委屈道:“是否上仙以为我们仙根不正,亦不愿收我们为徒?”
老桃蹙了蹙眉,解释道:“并非如此。修仙在于心境清明、勤奋刻苦,然则就算独具仙根也是无用。”他说这话,竟然还意有所指的望了望我,我却懒得理他。
允光一听,两眼恢复神光,解释道:“既是如此便错不了。日前有个人到我家中寻我,言泽山上住了两位上仙愿意收天赋稍差的弟子,问我是否愿意拜入东茅门下,我当然求之不得。其余师弟们也是这样被寻得,我们陆续上山来,连同工匠日夜赶工修建屋舍。原是那人一面派工匠上山修屋,一面派人走访了众多修仙门派,得知有我等被拒之门外,特意寻来的。”
我已然明了。一定是光明,他信守他的承诺,为我东茅修建屋舍、广纳门徒。可是我们师徒二人又如何能够收此大礼?我们这一趟下山,救了个人渣驸马,还搭进了公主……
允光见我神色游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不可思议道:“那人说,师父见到我们必定会一脸羞愧、面色为难,果不其然!他让我务必将此信亲手交予师父,师父务必亲启。”
我拆开来看,信书:
光明始知留不住小桃,便只得做到如此。
此不为公主府酬东茅,仅为光明赠小桃。
请务必坦然受之。
你我后会必有期。
我想到光明一脸暖阳笑意的问我:“如此,小桃便不会总想着回泽山了吧?”原来他早知答案,问这一句不过自欺欺人。
不知为何,我的魂魄里有一种奇怪的****酸痛之感,直逼上鼻腔,难受的我几欲落泪。我有些诧异,这感觉是从前从未有过,怕不是得了什么怪疾?
老桃看着我泛红的眼眶,脸色冷到不能再冷,一双冷眸看的我一个激灵,心里思索着他今日是冷酷模式,勿要惹了他去,遂赶忙将信收进乾坤囊,执了允光的手,道:“如此你便召集了众位弟子,大家见个面,认识认识吧。”
不过一刻,允光便召集了众位弟子,均是白衣冉冉,在厅堂中站齐,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前排五个服色稍亮,印堂处也更为清明,想来便是大弟子们,后面两排或年岁稍显稚嫩,或仙根颇为浑浊,想来是弟子的弟子,勉强算作徒孙吧。
老桃又上了驴子脾气,不晓得跑去了哪里,想来进了后山桃林。
我则端出了师父的架子,坐在正位上,一旁有个粗衣小侍托了茶盏毕恭毕敬的递与我。王母娘娘玉帝仙、金光圣母尧舜禹,苍天有眼,我桃花也有今日这般威风!
举了茶杯,斜眼睥睨道:“你们五个,都先自我介绍一番,说说名字,让为师认识认识。余下的后面呈个名册与我便好。”
“弟子允光。”
“弟子允明。”
“弟子允爱。”
“弟子允桃。”
“弟子允花。”
我一口茶喷出百丈远,华丽丽的撒了身前小侍一身,我慌乱间顾不得自己是长辈,举了袖子帮他擦,他也慌乱的东躲西躲,道:“师父使不得,弟子自己来。”
我勉强恢复面色,道:“你们的法号……甚好。是谁取得?”
允光站出来,谦逊道:“师父谬赞。这是此前那位高人与我们取的,他言师父听了必定欢喜。其余的一众弟子扫侍,也都是那位高人取的法号。”
天可怜见,竟也有我跳眉角、捏眉心、无奈叹气之时,这往常从来都是老桃的惯用动作。
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镇定道:“那今日便到这,各自散了去入定吧,三日里不许出。我同你们师祖商议一下给你们教授课业之事。”看他们言是正待离去,我想起一件事,复又叫住他们,问道:“那,学费这方面……我们一大堆人总要吃食衣住。”
允光一笑,答:“师父不必担忧,听闻师父是天上神器,可吸纳万里寒冬,故而弟子们开垦了后山桃林做粮田,便可常年自给自足。”
我又是一口茶喷出来。开垦、后山桃林?那是老桃最喜欢的林子,常常在里面入定修行……呃,我觉得我有必要躲开老桃十天半月。
罢了,木已成舟,也无力回天。
我遣散了众人,回身看那又被我喷了一头茶水的小侍,和气道:“为何只你穿粗布衣裳?”
他面上一红,懦懦道:“弟子举目无亲,又不懂得修道,只想找份伺候洒扫的差使,能伺候仙上已经是弟子几世修来的福分,怎可僭越,跟师兄们穿一样的衣裳。”
我笑了笑,安慰:“不必如此说,修道不分年龄与天赋,肯用心就好,若是你肯用心学,我也可以收你为徒,传授你法术。”
他眼中升起光芒,期盼的望着我:“师父所言当真?”
我点点头,“自然当真。话说回来,你的法号何为?”
他羞答答的回道:“那位高人给弟子取的法号比较长,有四个字。但是他说弟子要伺候师父,叫这名字比较妥帖,师父往后使唤我前后,叫起来也舒心。”
我巴巴的望着他,“那你到底叫什么呢?”
他扭扭捏捏的吐出四个字:“我爱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