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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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心有千结(下)

这话说完,我便直想抽自己两嘴巴子。此刻哪里是叙旧的场合?他既推脱自己有恙,便是不想见我,他不想见我,我却偷摸溜到他寝殿,还被他捉个正着,他心中定会以为我这个人没脸没皮。

果然,他的眸色深了几分,良久,才问我:“你来做什么?”

他困住我的姿势太暧昧,稍微一动弹便是尴尬,我只得将身子绷得更紧,努力平静道:“我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我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措辞,拿捏着道,“可我却很想见你。”又郑重地添了句,“想见得不得了。”

为了雅雅,我当真想见他想得不得了。我自以为我这番话说的真诚不造作,任谁听了都要感动,可他听了以后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比起感动来,更像是诧异。当然了,诧异里还带着些危险的味道。

他这个人本就有些危险,这一次不会趁机治我一个擅闯仙宅的罪吧?这可要不得。

“你当真那么想见我?”

听到他的问话,我忙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无力,大约是我眼中的惊慌感染了他,他略略蹙眉:“你不舒服?”

我小心翼翼道:“你这般压着我,换做旁人也不会舒服的吧。”话说着,头痛却更厉害了,身子一阵阵的发冷。先前还不抖,此刻却抖了起来。

这一抖让我想起来,昨日淋了雨,今日又在城墙上吹了些风,这约莫便是传说中的着凉。只是我的身体一向健壮,并没有着凉的经验,怎么忽然就着凉了呢……

我正胡乱想着若是真在这关键时刻着凉了该如何破,玄阳已一番折腾,将我给塞进了被子里。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挥,便将床帐子吊起,随着他翻身下床的动作,那平日总干净利索挽起的长发,便顺着他略有些瘦削的肩膀滑落下去,带着些微让人措手不及的凌乱。白衣黑发,莫名清冷。

不知何故,我忽而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有一些寂寞,便如许多年前,我在故事中看到他,他的寂寞让我想走上前去拉一拉他的手,将他抱一抱。

他伏下身子,撩开我额前的乱发,探了探我的额头,声音低沉却温和:“你乖乖躺一躺,等我回来。”

我刚想开口问他做什么,便听他又添道:“我回来时若看不到你,你求我的事别怪我一概不应。”

又是一个小气的人。而且,他竟知道我来找他是有事相求?!知道我有事相求还说自己身体有恙,小气,真真小气!

不过被窝里当真暖和,还留着他来不及散的体温,待我意识到自己眼下正躺在一个大男人刚刚睡过的床上时,只觉得额上的热度似乎更加肆无忌惮,我便只好默念起《心经》来。

念到第三段时,玄阳重新回到这里,手里还托着一碗黑乎乎冒热气的东西,我敏锐地察觉到碗中之物为何物,急忙提前同他打招呼:“你别过来,你手中的若是药汤,我可不喝啊!”

我自小有三怕,一怕水深,二怕书难,三怕药苦。

他在中途停下脚,挑眉:“哦?”然后转身撂下一句话,“既然如此,你的话我不听也无妨。”

我只好道:“你回来。”待他在床沿坐下,我颤颤巍巍伸出小手,“给我吧。我喝。”

他眼睛一弯,不知为何却没有笑出来,只是轻飘飘望了一眼我的手,道:“我来。”

劳驾他屈尊喂药给我,我觉得有些不大妥,可看他架势,似乎不喂我药便不能满足,我是个爱成人之美的姑娘,只好乖乖望着他手执汤匙,盛一口药汤出来,又贴到嘴边将热气吹散,才递到我的嘴边。

他喂药的动作很专注,我伺机瞄他,只看见他垂下头时,睫毛又密又长,让人好生羡慕。

三口苦汤下肚,腹中便翻江倒海,直想作呕,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他也不强迫我,将药碗轻放在一旁。又顺手为我倒了一杯茶。我感激地接过来,拿茶水将汹涌的恶心感一股脑儿吞下去,这才舒畅一些。

旧也叙过了,药也喝过了,掐指一算,正是说正事的良机。

他似有读心术,我刚张口他便用一句话堵了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你想见我想见得不得了,定是有事求我。你可知求得动我的,这六合八荒能有几个?”

我刚刚捂热的心,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而一凉到底。我想了想,觉得他一定还因为洛水对我存着芥蒂,虽然无论怎么想洛水的那桩事都同我没什么干系,可是有求于人嘛,必定要受些委屈。

我斟酌了一会儿:“那个……我晓得你平日忙,一定没空管我的闲事,可是好歹你我也是……”我本想说夫妻,又觉得不妥,便用“旧识”这个词代替。

“好歹你我也是旧识。人常说一期一会,你我虽没有夫妻的缘分,可茫茫之中既然遇上了,便是命中注定,兴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让我今日过来求你。你若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发发善心帮一帮我吧。”

我将雅雅的事一并托出来,说到最后眼眶都有些潮湿。

我许久不曾这么动之以情过,眼巴巴地望着他,只等他松口,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只凭一个缘分,便叫我帮你……”他语气里的嘲讽让我的心揪得甚紧,“我在你心目中,原来这般大方。”

为了雅雅,我忍。

“玄阳……”

“你找我若无其他用意,便走吧。”他语调凉凉,“可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我的手指在衣袖中握紧了又松开,气力渐渐抽去,我有些无力地抬眼,定定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

青桂香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清静缱绻,温良细致的眉眼,苍白的棱角。但凡是男子,皆有性情凉薄的时候,他没有将我放在心上,怎能体会我低声下气向他求情的滋味。

我快要将下唇咬破,终于挤出两个字:“不必。”掀开被子下床,“我自己认得路,不劳烦神君相送。”

走了两步停下来,内心沉积的委屈推怂着我。说啊,说出来。

那时的我没有忍,也不想再忍。

我没有回头,用克制的语调对身后男子说:“玄阳,我以为我们是曾有过情分的,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情分在你眼中什么也不是。是啊,你对我怎么可能有情分。你本来便不喜欢我,你同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洛水,洛水真好啊,她只一句话,你便为她将幻象铺满宫城——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两句诗真好听啊!你写给她的字也真是好看!我不知你那样喜欢她,我若知道又怎会嫁给你?我还以为你对我多少是有愧疚的,我以为纵使只是出于愧疚,你也不会赶我走……原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原来,我一厢情愿了那么些年……”

身后的寂静推怂着我挪动脚步,我心想,原来将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是这样爽快的一件事,原来同一个人彻底撕破脸也会这般令人心情畅快。

“玄阳,你我日后,大约不会再见了吧。”

在我终于决心离开这里时,却有双手将我卷进怀里,容不得半分抗拒,便将我裹得严实,仿佛要将我揉入骨髓。

我蹙眉抵抗,耳边却响起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还有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你不要走。”

呵,他倒忘了,是他自己赶我走的。

我试图掰开他的手臂,他却箍得更紧:“我从不曾为洛水跟你在一起,也不曾为她将幻象铺满宫城,更从不曾为她写过‘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一直不知你竟是为此怨我。”他喊我的名字,像是非常珍惜,又带一些祈求,“杏安。你听我解释。”

我为他的态度愣在那里,此人方才还对我冷若冰霜,此刻又说这番话为自己开解,我委实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是想做什么。只能叹上一句:男人心,海底针。

我觉得不听他解释也有些过不去,遂放弃了挣扎,深呼一口气道:“好,你解释,我听着。”

他的体温从后背传来,那样的炙热,惹得我不大自在。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我此生只为一个小姑娘动用过那样多的修为,我为她织了一座城,我将人间庙会搬到她面前,那时的我什么也没想,我只希望她看到了能够笑一笑。”

我知道他说的是洛水,原以为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起码会揪上一揪吧,然而却没有,除了麻木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我轻轻嗤道:“只为驳佳人一笑,神君好大的手笔。”

他不理会我,接着讲下去:“我做错事,惹她生了很久的气,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当面向她道歉,她却恼着我,要放弃我。我心想自己才刚刚见她,怎好让她刚见我便不高兴?我听说她很喜欢热闹,最爱的便是某处凡世的祭典,可是那处凡世早在许多年前便已毁于战火,她身边的人为防她伤心一直瞒着她,却将这件事告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