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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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不打不识

我朝说话那人望过去,眼角不禁跳了跳。

青年穿一袭干净素雅的白衣,腰间环佩饰物全无,入目便是清静。

类似的宽袍大袖,倒是极易穿出臃肿的感觉,可此人身材颀长,又立得板直,从肩膀到下摆处连半个褶子也没有,别提多赏心悦目。

黑发也分明不过是在身后松松绾着,却没有一毫邋遢之嫌。如墨长发映衬下的眉眼如同被山涧的小溪洗过,带着些清凉的懒意。

男子唇角微微勾出个浅浅的弧度,眸子却有些冰冷。

成槿及时凑到我耳边提醒道:“女君,这一位乃青莲幽谷的离忧,惹不得。”

离忧的名头我早有耳闻。据说洪荒万流之外,有一片绵延无际的火海。始祖劈开天地以前,那一片火海便已存在。谁也不知那青莲一般的大火是从何时烧起来的,也不知它会在何时不再烧下去。直到有一日,自那幽蓝火焰中孕育出一位神祇,他以神识侵吞绵延无际的火海,并以那青莲之焰塑成了自己的仙身。

离忧降世后,火焰乃平,谷内青莲遍开,人称青莲幽谷。

据说此神曾同始祖爷爷斗剑,胜负未分。

虽说始祖爷爷因开天辟地、划分三界而耗费了多半气力,可是能同他老人家打成平手,证明这个唤作离忧的有点本事——我小时候在三招内败在始祖爷爷手下,倒是一直没有机会雪耻。

我将他望了一会儿,眼睛一眯:“这位仙友说的甚是,我也自觉堪不起这一句‘有教无类’,只是方才那位仁兄出口污蔑我的家人,我作为一家之长,揍他一拳也并不委屈了他。倒是这位仙友……”我的眸光冷了冷,“你既出言提点我,不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认为我方才揍他的举动,不妥?”

他仍旧唇角勾笑,声线清雅微带倦意:“可以。”

我神色微僵,此人明摆着是要同本祖宗过不去,本祖宗又何苦费力给他台阶下?

无视身畔成槿劝我息事宁人的恳切目光,我慢悠悠踱步过去。一屋子仙人纷纷给我让出路来——大约本祖宗方才那一掌拍得力道甚大,只见那刚刚被人搀起来的青年目色含悲,悲痛欲绝地望着我,见我过来,以为我又是冲他去的,忙眼睛一闭,扯着嗓子喊得痛彻心扉:“你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喊了啊……”

我绕过他,走到白衣青年面前站好,略略抬起下颌瞧着他——我承认我在东荒没有见过比他好看的男子,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我望着唤作离忧的青年那漆黑如墨的眸子,摸着下巴道:“按我东荒的规矩,双方意见若有分歧,便只能打一架。我赢了,你给我道个歉,叫我一声姑奶奶,此事作罢;我输了,便和成槿滚出太枢学宫。你觉得如何?”

他还没回答我,他身后有个蓝袍青年却先笑了:“离忧,这是不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找你打架?我若是你,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毕竟过了这村便没这店。”

唤作离忧的青年神色淡淡地瞟那蓝袍子一眼:“重楼,这店让给你。”说着目光漫不经心下移,似乎是在丈量我同他之间的落差,丈量完毕得出结论,“我从不与矮我两头的人动手。”

我愣了,全场的人都愣了,然后在所有人都愣了的时候,那唤作重楼的蓝袍子却笑了:“哈哈哈,你是何时定下的这个规矩?”

离忧目光扫过我,眼角微挑:“刚刚。”

若不是成槿及时拉住我,我的拳头大约早招呼上他的脸,在成槿的控制下,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个子高了不起啊!个子高便能堂而皇之地鄙视比你矮的人啊!”

对方淡淡道:“嗯。”

我嗯你七舅老爷!

成槿一边费力捉住我的肩膀,一边对面前人道:“我家女君身量小,心性亦有些孩子气,这位仙上勿要见怪。”直视着面前之神,语气不卑不亢,“此事既因成槿而起,自然要以成槿而终。方才女君提了个解决之道,仙上大约是体谅女君是女儿身才善意婉拒。若是除身高限制以外,仙上没有别的规矩,不如由成槿代替女君,同仙上比上一比。仙上以为如何?”

成槿按住我的力道甚大,我挣不开他只得镇定下来,对于他的决定甚是不满,伸出指头指着面前的白衣青年:“成槿,他是我看上的,你莫要同我抢!”

成槿冲我温和一笑:“女君,你忘了吗,我刚入府那日便输给了你,这一次我若赢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同你打?我若是输了,便更不妨碍你为我寻仇。”

我想了想觉得甚有道理,于是将脸转向离忧,挑眉道:“换成成槿同你打,你若敢不应,便证明你是个软骨头、胆小鬼,若你连光明正大同我,咳咳,同成槿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日后干脆不要说自己是男人。”

我自以为但凡是正常人,在面对这样的挑衅之时,一定会果断迎接挑战,只可惜我面前的这一位,却并不是正常人。

他无视我挑衅的目光,也无视周围观望人员的起哄,淡定地绕过我与成槿,走到夫子面前,将入学帖交到夫子面前,领了自己的房间钥匙,淡淡道:“学宫是清静休学之所,而非聚众闹事之地,若有人入学第一日便坏了学门规矩,打伤同僚,挑衅同窗,敢问夫子,按规矩该如何惩处?”

于是托离忧这番话的福,我与成槿在入学的第一日,便被夫子罚了三个时辰禁闭。

至于成槿魔籍的问题,还是我忍痛拔了一根尾羽贿赂夫子,才勉强给成槿载了籍,安排了住宿。只是夫子还特意规定成槿在学宫期间不得出现打架斗殴行为,一旦发现,即刻撵出学宫。

此规定若是安在我身上,我铁定二话不说便卷铺盖走人,然而成槿行事一向稳妥,又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于是我想了想,帮他答应了下来。

我二人这么一折腾,回房时已是半夜,只觉得腹中空空,头晕眼花,往床上一栽,便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中,只隐约听见成槿帮我规整行礼的动静,又一柱香,听到房门“吱呀”响了两声,应是成槿回房歇着了。

我原想就这样睡了,最终还是在强大的精神力量的支撑下从床上爬起来——我们凤凰都有些洁癖,让我不洗澡便睡觉,干脆杀了我。

一开门便看到远天银河如链,下有须弥山直耸云霄,学宫中松木成排,松风之音徐徐入耳,好一派夏凉的景致。

如果不是一偏头便看到正抬起手欲敲隔壁房门的男子,我相信我的心情会更好一些。

我蹙了蹙眉:“怎么是你?”

蓝袍子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在我邀离忧打架时出声笑话我的那个。后来我晓得,他也是鼎鼎大名的神君,唤作重楼,乃好战之神。

他眯细了眼笑得亲切:“原来是小凤凰。”我为他这个称呼再一次蹙起眉,听他又道,“今日那一掌拍得甚好,我喜欢。改日可愿同我切磋两招?我可是很温柔的,会尽量让着你。”

我换上笑脸:“那倒不必。你若能打赢我,我反倒要谢谢你。不过,”我道,“在我打赢离忧之前,暂时还轮不到你。”

他眉头略略挑了挑,随即哈哈笑两声,笑声清朗:“有意思,有意思。”他连道两声有意思,我却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意思,茫然地瞧着他,听他道,“小凤凰,你若能打赢离忧,我定要请你吃酒!”

我觉得此神性格倒爽朗,拱手道:“一言为定。”又道,“可不许反悔。”

他颇为痛快地点了点头,又亲切地问我:“这么晚了,小凤凰是要去何处?”

我正愁不知浴堂方位,便借机问了他一句,他长手一指,给我指了个方向,道:“那排房子尽头的一间,便是女仙浴池了。”

我谢过他,便抬脚往他指的方向走去,事后才隐约意识到,那时的他眼里似乎划过一道狡黠的精光……

大约是时间太晚,除了有一间盈盈亮着灯以外,其他房间都暗成一片。

我走到那亮灯的房间前,猜想应该便是这里了,于是抱着换洗衣物,轻轻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一个颇大的隔扇,隔扇后隐约溢出烟气,还有轻微的水声。

我心想这般晚了还有谁会来入浴?却也没有多想。既然有我这样一个特例,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特例。何况大家都是雌性,怕什么。

于是我泰然自若地抱着衣服绕到隔扇后面,将换洗衣物放到置物架上,然后泰然自若地脱了身上衣物,把头发也解了。头发甚长,我一直想着干脆剪了利索,还是成槿及时制止我,告诉我没有这一头长发,他便不认我这个女君。我想了想没有成槿在身边的利害干系,只得作罢。

放眼望去,这浴池倒是足够大,水上飘一层烟,烟雾中的一景一物都瞧不真切。我探出脚尖试了试水温,微微烫着皮肤,倒也刚刚好。

刚入水时的那热水与肌肤接触的感觉别提多舒适美妙,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在厚厚的雾气中,我抬起被水汽沾的惺忪的眼皮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本着四海之内皆姐妹的原则,我主动同她招呼:“这位姑娘也这般晚了来入浴啊,咱们还真是有缘,不知姑娘是何方女君?咱们认识认识,日后见了纵使只是点点头,也算是多了个朋友。”

见对方不说话,我想了想觉得大约姑娘是矜持了,毕竟在这么个坦诚相见的地方,姑娘定然不大好意思先报姓名,于是便先一步道:“我叫双玉,从东荒来,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仍旧不说话,我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心想这有什么好矜持的,不过是一起洗个澡嘛,我从前当凤凰的时候也时常跟姐妹一起洗澡,虽然大家都是鸟儿,化作原形除毛色外没什么分别,可是修成仙身以后不也一样?也没见谁多个胳膊少条腿啊。

我将这席话讲给她听,她仍旧不发一语。

我心想不会是睡着了吧,于是试探着道:“姑娘,你可是睡了?”见她没反应,又将这烟雾缭绕的环境考虑一遭,不禁更为担心,“你不会是晕了吧?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救你……”

却听水声哗哗,对面那人方才闷声不响,此刻却忽然站了起来,委实将我吓了一跳。

雾气中的身形很是高大,高大的有些……不对劲。

待我揉一揉眼睛,透过将散未散的雾气将那人看清之后,不由得愣在那里。

对方从水中起身,水滴顺势从他精壮的胸膛跌落,带着些惹人心颤的魅惑。墨染一般的长发被水****,紧紧贴在线条完美的后背上。水汽将对方的轮廓晕染得柔和婉约,却又抹消不了这具躯体充满的力量。

氤氲水汽里干净细致的眉目,唇畔细微的弧度,便在我的一声尖叫里,化作清浅的嘲讽。

“你你你……”我将自己往水中埋得更深一些,瞪大眼睛望他,“你好歹是有万人敬仰的神君,怎干得出这等下作的事,此处可是女仙浴池,你小心烂眼珠子!”

对方眉头一挑:“哦?”声线仍是那样的清雅动听,而且淡定,“究竟是谁走错了房间……你难道一点也不怀疑吗?”

我欲哭无泪地望着他从水中起身,见他将手臂微微一抬,衣物便飞过去将他的身体遮起,他不紧不慢穿好衣服,从我面前走过去,又退回来,好整以暇望着我,轻轻吐出一句话:“门外‘男浴’二字你若不认得,改日过来找我。”大方道,“我教你。”

此神名唤离忧,是我双玉的头号仇人。至于仅次于他的二号仇人,毫不疑问是故意指错路给我的重楼。

我在男浴池里咬碎满口的牙,对已化为万物的老祖宗发誓,我双玉与这二神不共戴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