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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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阴魂不散

虽然我暗自将离忧划在仇人的范畴,并且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将他干掉的方法,可是世间之事总是不太容易顺利。或者说,总是容易不太顺利。

天气晴朗,日上三竿。

我顶着一头乱发立在古朴而雅致的雕花木门前,望着“思然堂”三个大字,思想斗争了良久良久。

身畔有一株木槿花,开得正繁盛。

没错,本祖宗迟到了。所以如今才会倚着花丛望着讲堂门盘算,到底是敲敲门进去认个错呢,还是该大大方方地直接开溜。

这般的纠结,委实不符合本祖宗清新爽直的性格。可是一想到这一屋子仙人中间有一个名唤离忧的,便油然生出一些恼人的忐忑,更恼人的是这股忐忑还推搡着我脚底抹油——说服我自己留下,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在我看来,唤作离忧的青年当真是白长了一张清俊无害的脸,与他清俊无害的脸相比,他的骨子里实则黑透了。而无比惨烈的是,昨日同他一样骨子里黑透了的重楼将我摆了一道,害我在他的面前丢尽了颜面。我回到房间以后辗转良久,才终于在鸡叫第二遍时,浅浅地睡了过去。

这自然也是我今日迟到的原因——成槿早早便来喊过我一次,可惜没有成功将我喊起来,我应了他一声,翻个身便又睡了过去。我特别纳罕,成槿明明无比了解我,怎么竟没有本着谨慎原则多叫我一声?唔,今日下学后见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育他。

回神过来,我觉得这般站着不是办法,终于抬手推开了讲堂厚重的木门。于是讲坛上夫子的训诫声,还有讲坛下学生的应答声,便伴随着大门的吱呀声,齐齐顿了下来。

灰压压一片,世界真安静。

面对须眉白发的夫子望过来的目光,以及一屋子的鸦雀无声,我只好摸摸后脑勺,笑得无比谦谨:“那个……学生在上学路上不小心迷了路,故而来晚了,还请先生看在学生路痴的份上,不要责怪学生。呵呵,呵呵呵。”

夫子倒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清了清嗓子问我:“你可是凤族的双玉?此次迟到老夫先记下,按规矩该打你手心二十下,念在你是初犯,便饶你这么一回。愣着做什么,既然来了,便寻个位子坐吧。”

我连声道谢,然后目光朝讲堂内望了过去。

三排红木的桌椅排的整齐,每排各放了六张长桌,一张长桌由二人分坐。由于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所以自然只剩一个空位子。我细细寻找,在这个过程中,注意到在场的男女仙人都正襟危坐。有人目光好奇,有人面带微讽,还有人……默默别开脸不看我。那个不敢看我的,便是昨日受了我一掌的那位。

我的目光撞到重楼时,他正勾着唇角冲我笑,笑纹细软缱绻,好不风流。我的拳头在衣袖中紧了紧,心想此神还真好意思冲我笑,这证明他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实啊。

还是夫子眼尖,提醒我:“左首第三排靠窗的位子尚且空着,你日后便坐那里。”

我道了声是,然后顺着夫子的指点望去,不由得眼角一抽。

“双玉,老夫的话你可听到?别愣着,去吧。”

夫子再一次提醒我,我才魂不守舍地哦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经过重楼身畔,还听他小声道了声:“恭喜。”我真想掀了他桌子。

窗畔的位子,阳光细洒,桌案上无论是笔架还是砚台,都归放整齐,似乎往前挪一分不妥,往后移一分亦不妥。这样的一丝不苟,原本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可是我望着好整以暇坐在书案旁的青年神君,却只有一个念头。

我双玉还真是仙途漫漫、命运多舛啊。

我走到他身畔,垂目望他,面无表情:“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亦抬眸望我,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从那日开始,我便同离忧做起了同桌。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形容我二人坐同桌期间的关系,我想应该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一日是经义课,我心灰意冷地伏在桌上走神,正神思空茫,忽听到夫子喊我的名字,原来夫子喊我起来是想让我念段课文。我这才意识到今日出门匆忙,将我自己带来已属不易,更遑论厚重的书本。在东荒时我也是个文化人,每日必要读些东西才能入睡。不过内容上我偏爱有情趣的闺房话本还有民间故事演义,至于那些冠了经史子集名头的书,则全堆在角落里头蒙灰。

整个讲堂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我身上,我愣了愣,意识到再这样愣下去,我双玉的面子只能彻底不要,偷瞄到夫子风雨欲来的神色,便又意识到自己光洁的手心或许也会不保。

于是狠了狠心,小心翼翼地同离忧商量:“能不能……”

我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幽幽道:“借书给智商不如自己的人,或许会被传染傻气,所以我的答案是:不能。”

漠然半晌,我只得抬头,一本正经对夫子道:“先生可是有字不认得?不然以先生的智慧,怎会让学生读课文呢。不过那字先生既然不认得,学生自然也没有认得的道理,所以……”我搓了搓手,“学生可不可以申请以后不读课文?还有,学生不想同离忧一起坐了,可不可以申请跟重楼同学调下座位?”

我话音落下,全场一片静寂。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被夫子双手手心各打十下,撵到学堂外面以头顶水碗贴墙而立的标准姿势罚站。

我望着远天流云,特别想念东荒的日子,甚至很怀念我还是只鸟的日子,起码那时候没有人敢打我手心——纵使是打了,我也要打回来的。

先生用的教鞭是琅邪木所制,打一下便入肉三分,打十下手掌基本上烂了,治愈术丝毫不起作用,痛得钻心。我将对先生的恨意,化为对离忧的恨意,所以下学时他从我身畔经过,又好死不死回过来问我“你还好吗”的时候,我想都没想便一拳砸了过去。

他也不躲,轻轻松松地接下,大手将我的拳头包住,血便顺着他的指缝渗了出来。我疼得嘶了一声,想挣开他,却见他眉间划过微澜,一松手又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你再不放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啊。”

不理会我的威胁,他拉住我便要往前走。我自然不是受制于人的个性,立刻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攻他眼睛,却被他再一次控制住。他这次却没像方才那样抓我拳头,而是直接捏住了我的脉门。

“还要打吗?”他挑眉,眼神微凉。

自然要打,我立刻抬脚朝他踢过去,却见他眸中微光一闪,不知为何原本灵巧的腿脚忽而一阵钝痛,不得不收回去。这小子,仙术倒是炉火纯青。见我窘迫,他唇角微勾,反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往前拉去。

“离忧,你到底要干什么?明人可不许做暗事……”

“不做什么,不过是替夫子管教一下不听话的学生。”

“我双玉的事,轮不到你管吧。喂,你再不放开我,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砍了你!”

“那你倒是先把剑祭出来啊。哦我倒忘了,学宫内不许用剑。”

“你……”

一路上我使出浑身解数挣开他,却不知为何,他分明并不认真,却总能重新将我捉回去。

“你再闹下去,小心别人以为我欺负弱小。”他劝我。

“我管别人怎么想?”我对他的劝降之辞异常鄙视。

“你便不怕别人觉得,你此刻受制于我,有些没用?”他唇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给我指明了一条路,“倒不如安安分分随我走,找个时间再同我打一次。”又淡淡道,“你手不方便,今日同我打,我只怕会让着你。”

他的话成功让我安分下来。我自然不怕旁人说我什么,我是怕他让我。

“进去。”他在我房间……的隔壁停下来,这般示意我。我右眼跳了跳,然后用眼神问他:“这不会是你房间吧?”

他也以眼神回我:“你觉得呢?”

果然是天要亡我,我双玉不光同我的死对头阴差阳错做了同桌,没想到就连房间都只同他隔了一堵墙——我们竟还做起了邻居,这不科学。

太枢学宫中的住房除了夫子和学生有所区别以外,房间都是统一的规制,只是,我走进离忧房间的第一个感受,便是这里比旁处清静。

屋子里没有焚香,空气干洁清爽。桌椅整齐,桌案上除茶水器具以外没有多余摆设。墙上亦没有字画之类的装饰,白白净净的。床铺自然也很整齐,被褥叠放得方方正正,这手法,啧啧,简直比成槿还要更胜一筹。

我听说离忧从来都喜欢一个人,所以自然没有带伴读伺候,瞧他冷冷清清的模样,不由得想,大约便是常年不同人打交道,才会磨成他这样的性子。自己自持自制,对旁人不免也容易苛刻。

我忽而有些理解他为何那般待我,并且那般瞧我不顺眼。

我有些同情地瞧他一眼,他却朝我一扬眉毛,示意我道:“坐下等着。”

我默了默,乖乖走到他床畔坐下,软绵绵的床铺一坐便是一个坑。我望着他从置物柜中寻到一个箱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开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瓶,又将箱子放回去,才拿了瓷瓶走过来。所有的动作都优雅的恰到好处,我甚至觉得有一些,美好。

我承认,我东荒的男人没有一个有他这样好的修养。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好,抬眸冲有些愣怔的我道:“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