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杏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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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少伊篇 把酒奉陪(1)

据说东荒的众生相是“不事生产、吊儿郎当”。又据说当神仙很清闲,当东荒的神仙更清闲。可是闲着便是没事做吗?非也。除了看书喂鱼谈恋爱,东荒的神仙也会炼炼仙丹、打打器物、观观天象,偶尔也——捉捉妖什么的。

东荒这块地界辖管着将近三千凡世,要维护这三千凡世的安稳,青焱帝君一个自是力不从心,何况他老人家是“不事生产、吊儿郎当”的典范,寄希望于他老人家关怀众生?得了吧快醒醒。关怀众生是臣子的活儿,帝君向来只负责逍遥。

好在帝君虽不能干,帝君座下的弟子却都很能干,这便抚平了东荒许多仙官的苦恼。三百年前有个老臣上书帝君,建议将治下的三千凡世好好划一划,交给座下有德行有操守的弟子代管理,也算是对他们的历练。这个老臣的上书与帝君的想法不谋而和,这件事自是很快便拍了板子。

作为帝君最喜爱的弟子,没有之一,少伊真君自然领了一方守神的仙责。

经过数百年间的观察,东荒的仙官一致认为,少伊真君为仙板正,又异常体察民情,若是青焱帝君不小心羽化,这帝座的位子,则非推他不可。

毕竟帝座近些年唯一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也于三个月前同某位尊神私奔,不晓得去了哪个山头快活,想来既然私奔,那么这君位她大抵是不想要了。

这件事同时证明青焱帝君不负责任的血统在他女儿身上继承得很到位——不靠谱到这种程度,青焱帝君尚能在帝君这个位子上坐了这许多年,简直匪夷所思。也因此,东荒的大臣都很佩服他们的君上。

闲话不叙。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唤作少伊的青年神君在书房内翻了两页书,没有兴致,走去古琴处坐好,拨弄了两下琴弦,仍旧没有兴致。清静的容颜从古琴上微微抬起,目光便撞到对面墙上挂的佩剑。

起身将黑色长剑取下,剑身已有些蒙尘。他眉头轻蹙,捏了个诀将剑上的尘埃拂去。这是刚入门时师父送他的佩剑,玄铁所制,通体如墨,便取名墨染,这把墨染,同杏安的灵铸,出自同一个匠人的手艺。

他还记得,修习剑法时,她时常拉他一起下界,捉一捉为祸人间的妖魔,练手的同时,还能为民除害。

想到这里,青年的目光变得很柔软。已许多日子不曾下界,也不知他所守护的那几处凡世,可还安稳如常。

近来师父的课业不多,府中亦无甚琐事。既闲着,不如去看看。

这一去便去得久。闲逛了几处地方,大多是升平盛世,而近日落脚的这一处凡世,却正赶上王朝更迭,时局动荡。这样的时期,妖魔容易横行,顺手解决了几只甚为凶猛的妖孽后,便打算多留几日。

往日行走凡间大多匆匆,如今既有长留之意,便不好再按往日装扮。平日的道袍宽摆大袖,一眼望去便是仙门中人,自然不妥。如今换上此世装束,又敛了一身仙泽,便似一个儒雅俊秀的寻常公子,只是略带着些冷淡,有些拒人千里。

她已跟了他许久,悄悄地跟着,中途跟丢了一次,又被她给找着了。

他宿在镇上最好的清平客栈,天字一号房。她自然没有钱在他隔壁开个房间,只能每日去客栈对面的徐记粥铺吃粥。那里地理位置最好,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从楼梯上缓步行下来的光景。她发现他起的比寻常客人早,总是在客房中用早膳,而且他每日出门都很准时,回来却没什么准头,有时傍晚,有时深夜。她没有一次不将他跟丢,可是她不气馁,第二日仍在同样的地方守着,总结经验接着跟。

那****出门却比寻常早了些,她的粥还没喝完,包子也只咬了一口,浪费粮食不是她的作风,可是情急之下却不容她纠结,果断弃早饭去追他。

他的腰间藏着一把黑色长剑,流畅的剑身,剑柄上刻有古朴的纹饰,她偶然瞥了一眼,便觉得那剑定是宝物——这宝物,她很想要。

那日的他脚步徐缓,同寻常一样;专挑小巷子走,亦同寻常一样;可是她跟了他八条街却仍没将他跟丢,却同寻常不一样。她忽而觉得有些忐忑,不知道再跟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她是个执着又胆壮的姑娘,大不了拼了,谁扑倒谁还不一定。

他转入一个小巷子,忽而不见了踪影。

她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墙,叹一口气,果然今日的运气还同前几日一样,没有更好些,甚至还搭上了一顿早餐。

正在缅怀那同自己无缘的早餐,忽而听到男子沉雅的嗓音在空中如墨化开:“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她心神一晃,怔怔地抬起头,便看到男子不知何时已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二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阳光在他脚下拉起一个影子。灰色的袍子,衣摆上有精致的纹饰,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腿向上,落眼处无一不雅致。而若描述一下此刻停在他面上的表情,约莫是没有表情吧。

怎么办,这下不好了呀。

她心里咯噔一声,自是推脱自己不过是凑巧路过,他却挑起眉:“自半月前你便跟着我,这个路过,实在是路过得巧。”

她讪笑一声,揉一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这证明我们有缘分不是?”

他漫不经心打量面前的人,得出结论:像个小乞丐。

一身破烂的衣装,皮肤不知是当真那么黑还是故意抹的,总之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头乱发披在肩上,不知几日没有洗。只是那双眼睛却很好看,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

除了说话的声音细软,倒是完全看不出她是个女人。

“这世上没有这样刻意的缘分。要什么,说吧。”他淡淡揭穿她关于缘分的那句谎话,然后看到她神色微僵。

她咽一口口水问他:“呃,我要什么,你都给?”

他想了想:“看情况。”

她于是颤颤巍巍抬起手,原欲指他腰间的佩剑,却不小心指向了他腰间靠下的那个地方,话也早早出口:“那……那个能不能给啊?”

他身子一顿,良久,冷淡吐出一句话:“你确定你要?”

她还未意识到自己指错了地方,立刻道:“当然确定。”又有些扭捏道,“虽它被你藏得有些好,可还是被我看到了,我……我对它约莫是一见钟情吧,你将它给了我,我定会好好用它。”看到他越来越沉的神色,想到那样好的一柄剑,定是他的心爱之物,忙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命根子啊,我可以用我的同你换,只是我的大约同你的不大一样……哎,你怎么走了?你不想给我了啊……”

他觉得这姑娘的脑子定是有些问题,再同她纠缠下去,约莫要被她拉低对话的智商。他原是在她身上看到一些修仙者的气泽,心想自己偶尔下界,趁此机会渡谁一个仙缘也不错。听说这地上的修仙者修行百年也未必能遇着个仙缘,只能转生后从头来过,仔细想想倒也可怜。却没料到他有心做件好事,这姑娘却是个不好帮扶的主。罢了。

她却狗皮膏药一样追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等等,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你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能欺骗一姑娘呢?!”

他从她手中扯出袖子,冷淡地望她一眼,她的眼中盈满倔强和不服输。

额角一跳:“你到底要如何?”

她朝他腰间之物努一努嘴:“我要你的那把剑啊。”

他的神色一顿,这才明白过来,想到自己方才会错意,却是有些尴尬。

她好奇地望着他,看到面前的男子神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又有些发青,心道果然那把剑对他来说很重要吧,眸光一转,忽而这般问他:“你也是修仙的?”

他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表情,道:“算是吧。”

她忙套近乎:“真巧我也是。你可是从别处来的?知不知道我们这里修仙者的规矩?”不等他回答便滔滔不绝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便是二人斗场法,赢的人便能没收对方的剑作为赢了的凭证,而且若一人邀另一人斗法,另一人不可不应,若是不应,也要按输了算,要立刻解下剑呈给对方。现在,我作为修仙者要邀你斗法,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说完挑着眉头看他,眼睛里满是狡黠的光。

这里的修仙者自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哪里的修仙者都没有这样的规矩。这姑娘看上了他的墨染剑,而且想方设法也要得到它。

他本可以轻易甩掉她,却又觉得直接甩掉她没甚意思。

“斗法自是可以。”他淡淡道,“只是规矩,我来定。”

她倒是大方:“你定便你定。不许耍赖就是。”

他望着她:“我来此镇上原是为了捉妖,你既要同我斗法,不如同我比上一比,三日为限,以数目定胜负。你怕不怕?”

她目光炯炯地回视他:“怕什么?正合我意。”又道,“我叫苏墨,你叫什么?”

那时她的神情很生动,一双眸子,黑的便如她那个名字。

他淡淡道:“你可唤我少伊。”想了想凡世之人皆有姓氏,便又添道,“慕少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