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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日,铁远桥挣扎着要和铁云上路乞讨,只觉得双腿不听使唤,仿佛已经离开自家身体,一看已肿得如同面团,铁云见状,伤心得眼泪如同泉水流下,连忙让父亲坐下,自己独自出去乞讨,讨了半天回来,把吃食拿来给铁远桥吃,一边又把零碎钱凑起来,要为父亲治疗腿伤。

镇上药房倒也不少,大大小小,零零落落不下五六家。铁云扶着父亲来到一家药店,只见上边高悬一块匾额,上书“济世药店”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为:“但愿人间俱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让人觉得店中大夫医德何其高尚。铁云来到柜台前,叫声:“大夫,看病!”

柜台里坐着一个慈目善眉的胖子,眼皮也没抬,有气无力地道:“贵体何处欠安?”

铁云指着铁远桥道:“我爹腿被狗咬了,请你看一下!”

那胖子抬头,没看见人,探出半截身子,往柜台下一看,见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丐,旁边坐着一个腿肿得像馒头,同样脏兮兮的老丐,忙捂鼻子道:“医腿可以,你有钱么?”

铁云把一捧零碎钱递上:“我这里有钱。”

胖子眼睛在钱上抚了两下,嘿嘿冷笑道:“笑话!这点钱就想看病,你走错门了,到别处去看吧!”

铁云乞求道:“大夫,求你先给我爹医腿吧,不够的钱,我去乞讨来给你。”

胖子道:“乞讨来给我?你以为钱是树叶子,到处都有!你想要就要啊。别说这几个小钱,就是把你这小叫花子卖了,又换几个钱,本店一手交钱,一手看病,没有钱就想看病,没门。”

铁云哭道:“大夫,求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爹吧。”

胖子冷笑道:“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发什么慈悲,走开,不要坏了本店的生意。”

铁云朝着柜台跪下道:“大夫,你救救我爹,我给你做牛做马。”

胖子不耐烦地道:“本店不缺牛马,你滚开,本店一诺千金,没有钱就是不医。”

铁云大哭道:“大夫你救死扶伤,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胖子大怒道:“老子又不是华佗转世,专门救死扶伤,什么救死扶伤,王八羔子才救死扶伤。”

铁云还在苦苦哀求,却见店里冲出一个怒目横眉的伙计,手里扬着一根扫帚,凶神恶煞地道:“本店不医叫花子,再不走,我把你的腿也打断。”

铁远桥无奈地道:“云儿,人家不医就算了,咱们走吧!”

铁云抹把眼泪,扶着父亲走向另一家药店,这家药店见铁远桥二人蓬头垢面,手上钱又少得可怜,脸上更是冷得能使开水冻结成冰,连找几家,都是如此,铁云没法,只得扶着父亲来到街头坐下,自己跪在前面,路人见街头跪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丐,后面一个右腿血淋淋的老丐,恻隐之心大发,纷纷给钱,有视而不见的,有给点吃食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到得傍晚,铁云收集所得,又扶着父亲来到济世药店,这次胖子见铁云钱多,态度立刻天翻地覆,眉开眼笑地收了钱,叫手下伙计不厌其脏地替铁远桥包扎伤口,敷上草药,声称这药是其祖传秘方,一剂上去,别说是狗咬,就是蛇咬也立刻药到病除,还吐沫横飞地说自己童叟无欺,无论贫富都一视同仁,和先前的胖子简直判若两人,铁云明白这是钱的功劳,他此时关心父亲腿伤,希望真如胖子所说那样药到病除,只好瞪着一双无奈的眼睛,听店主胡说八道。

谁知过了一个晚上,铁远桥腿上敷药之处又疼又痒,如同火烧一般,解开一看,只见伤口周围尽是草药捂出的水泡,动辄如同针刺般疼痛,慌忙又去找济世药店的神医胖子,胖子连说这是祖传药方起了奇效,不日将好,见他们手中无钱,脸上渐渐冷若冰霜。

铁云没法,只得再次跪在街头,如是几日,街上的人起初还甚是怜悯,后来看得惯了,给钱的人也渐渐少了,有人甚至怀疑二人是故意装扮成乞丐的骗子。眼见铁远桥的伤腿一日肿似一日,慢慢流出浓水,苍蝇飞绕其间,恶臭难当。

铁云哭着挨家挨户磕头,有的人家被缠得没法,也施舍一些,有的则持棒来赶,还有的干脆关上大门,也有好心的送来一些剩饭剩菜,这样挨了数日。

一日清晨,铁远桥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铁云急得放声大哭,把父亲连拖带抱弄到济世药店,哭叫着喊救命,胖子一看铁远桥如此状况,慌了手脚,连喊伙计道:“快把这叫花子赶开,不要让他死在这里,坏了我济世药店的名声!”

两个伙计不由分说,拖起铁远桥就往街外走去,铁云哭倒在地,声嘶力竭地道:“你们放下我爹,我求求你们了!”

两个伙计毫不理会,犹自拖着铁远桥向外走去,铁云发疯似地跪在胖子面前,抱住他双腿道:“大夫求求你了,救救我爹吧!”

胖子凶相毕露,一脚把铁云踢出老远,摔得口鼻流血。铁云顾不得疼痛,立即爬起,往外追去,只见铁远桥连翻白眼,仿佛死狗一般任凭摆布,那二人径自拖着他往外走去。铁云心如油煎刀割,不顾一切扑过,拼命喊道:“放下我爹,放下我爹,你们这些坏种,我跟你们拼了。”

二人把铁远桥放下,一边转身威胁道:“你再敢回来,我们打断你的狗腿。”

铁云叫喊着扑向父亲,只见铁远桥两眼翻白,有气无力地道:“云儿,我活不成了。”

铁云肝胆俱裂,连声大哭道:“爹,你不能死啊!”一边发疯地跑,见到人便跪下,抱拄来人双腿喊:“救救我爹!”路人吓得转身就走,如避瘟神一般,喊了半日,没人理会,又发疯地跑回,眼见铁远桥气息奄奄,已是没法救了,铁云喊不应,叫地不灵,大声哀嚎。这时身边围了几人,个个议论纷纷,连声叹息,一人倒来一碗热水,给铁远桥灌下,铁远桥已是水也不能咽了,热水灌下,往嘴角溢出,顺腮帮流下,一人道:“官府设有鸡毛房和施济所,应该把他们送去,免得如此受罪。”

另一人摇头道:“施济所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不交入门金,鬼才收留你呢!”

又一人道:“我们都是穷光蛋,哪来救人的钱?哎!”你一言我一句,个个无计可施,铁云连连给周围的人磕头,嘴里只叫:“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只磕得头破血流,几个人愁眉苦脸地道:“我们又不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呀!”

这时,只听铁远桥气若游丝地道:“云儿……你……你过来,过来!”

铁云大喜,连忙扑过,抱住铁远桥头道:“爹爹,你好了!”

铁远桥断断续续地道:“云儿……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你可……别怪爹……无能……”

铁云大哭道:“爹爹,我永远不会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好爹爹!”

铁远桥又道:“爹……活不成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永远要出人头地……才行……出人头地……”

铁云大哭着连连点头,连声道:“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铁远桥眼睛连连上翻,又挣出一句:“云儿……爹……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呀!”说着,两眼一翻,身子一沉,竟自去了。

铁云见父亲死不瞑目,哭得死去活来,旁边几个人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别哭了吧!”一面叹道:“这小丐也真够可怜的了,大伙帮他一把,把这老丐埋了吧!”几个人找来了锄头,把铁远桥抬到一个荒土坡上埋了。一个老太婆又口里念念有词地在坟前祷告了一番,铁云痴痴呆呆地坐在坟前,手里兀自握着铁远桥生前用过的破碗,一句话不说,众人知他伤心过度,劝了几句,各自放下些东西,叹息着走了。

铁云也不知痴坐了多时,只觉得神疲力乏,头昏眼花,心里想道:“我不能死,爹爹见了,必然伤心!”于是往镇里,讨得些吃食果品,恭恭敬敬放在父亲坟前,希望铁远桥能够吃到,又讨得些纸钱来烧了,痴坐之间,往日和父亲在一起的流浪日子,无不历历在目,有如做梦一般。

晚上,便在人家户外草堆上蜷缩着过了一夜,有时在桥洞,有时在草棚,讨得吃食,必先拿来祭奠父亲,然后才吃,如是几日,一闭上眼睛,便看见铁远桥的面容,待睁开眼睛看时,又全然不见,于是便哭,又闭上眼睛,以便长久看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