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儿不是若音、也不是若鸣,但因有了这个缺奶吃的孩子,林家四人总算可以吃上菜糊糊了。
东家把她们安排在屋外的草房里住。那本是雇工的住处,现在打仗、又农闲,故人去屋空,就做了她们的住处。为了催奶,兰雪绒的饭菜好多了,隔三差五还能喝汤,可苗氏和两个女儿却只是残羹剩饭。每当端起碗来,她就眼泪汪汪、食不下咽,在心里叫苦:“老天爷啊!不是我心狠,对上不孝、对下不慈。天打雷劈,你赦了我吧!”
渐渐地,东家又显露出嫌弃苗氏和若涵、若嫣的意思,嫌苗氏疯疯癫癫惹人心烦、嫌两上孩子光吃不做。雪绒跪了求开恩,除了喂奶,她又当厨娘和洗衣妇。可怜她从大小姐到少奶奶,哪做过这些事儿?可到了现在是没做过的也要做,不会做的学着做也要做。有次她到上了牛皮冰凌的井边打水,两只小脚在井台上站立不牢、连人带桶掉到了井里,幸被小使女及时发现打捞了上来,才免了一死。
冬去了、春来了,林府长房内眷在山里总算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季节,然而苗氏的病更重了,已瘫在了床上。就是这样,东家又翻出了新的话题,要若涵姐妹俩干点活,说是坡上的草在泛青,要让她们去放羊,雪绒想想很不好过,自己沦为了奴隶,还要殃及女儿。然而婆母病成这样,她们又怎样才能回到家呢?万般无奈,她忍泣吞声地应允了主人的要求。
小姐妹俩就这样做起了牧羊女。赶着一群羊上山,又背着两篓青草返回,日日如此、天天如此。
这日,小姐妹俩赶着羊群又上了山,打好一捆青草后,两人歇在了山坡上。
若涵遥望着山下,大声地唱起了冯秋池教她们唱的《松花江上》;若嫣傍着姐姐,也如泣如诉地和着她的歌声:
“……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了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爹娘啊……”
歌声传到高岗上,惊动了一个人。他沿着小路、顺着歌声来到半坡上,见了这两个小叫花子,猛吃一惊,大声叫道:“涵儿!嫣儿!”
小姐妹停止了歌声,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头上缠着布巾、身着对襟褂子、腰里别着烟袋、下面是肥腿粗布裤子、脚蹬草鞋的农民模样的人蹲了下来、伸出双臂做出迎接的动作、唤着她们的名儿,便很奇怪地望着他,不答应、也不吱声。
“涵儿、嫣儿,不认识我了?我是八叔啊!”
“八叔!——”小姐妹吓一大跳,这地方怎么会蹦出八叔来?又怎么会蹦出这么个样子的八叔来?再过细看看,真的是八叔。
“八叔——”她俩奔了过去抱住了林昌威,早哭成一团。
“涵儿、嫣儿,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还放羊?割草?你们娘呢?咏儿、光儿呢?快告诉八叔!”
“八叔——”两个小姑娘还是八叔八叔地叫,泣不成声,哪能回答昌威的这多问题!
林昌威坐到地上,怀抱了若嫣,又拉了若涵靠在身边,道:“别哭了,快快告诉八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若涵抽泣着:“我们跑日本,跑到这里不能回去了。”
“你们娘呢?”
“娘和奶奶在山下那户人家的草棚里。”若涵手指了山脚处的瓦房,“我们都在那里住,娘给那家人的孩子喂奶,那家人就让我们住。”
“奶?你娘喂奶?”林昌威很是奇怪。他离家已经一年半了,算算若光也该三岁多了,雪绒的奶水还能奶人家的孩子?”
“是的,娘在跑日本时生了两个弟弟。”
“那你们的弟弟呢?”昌威明白了,他又添了两个侄儿,所以嫂嫂又有了奶水。可既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怎么够奶人家的孩子?
“音儿弟弟送人了,鸣儿弟弟被人偷走了。还有、还有,咏儿弟弟被烧死了、光儿弟弟被炸死了!哇——”若涵又放声大哭起来。
林昌威紧搂了两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若嫣抬头攀着昌威的脖子:“八叔,老奶妈也死了、林四叔也死了。奶奶得了疯病,娘总是哭,我们回不了家了。”
“你们爹爹呢?”
若涵道:“去年正月里我们到舅舅家,爹爹就上船到武汉去了。”
林昌威抬头看看日头,又算算时辰,说:“涵儿、嫣儿,八叔现在还有大事,要去赶路,过两天来看你们和娘和奶奶。你们不要告诉娘和奶奶看见过八叔,不然她们要很着急的。也不要告诉别人看见过八叔,这里有敌人。他们会杀害八叔,也会杀害你们的。”
若嫣紧紧地箍住昌威的脖子,哭道:“八叔,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嫣儿,八叔喜欢你,你是乖孩子。八叔现在确实有很重要的事去办,等过两天了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我还要想办法把你们送回老家去。嫣儿,你是八叔顶顶喜欢的孩子,听我的话,啊?”
若嫣松了手,又呜呜地哭起来。
若涵到底大些,问道:“八叔,你要告诉我们,我们就让你走。你怎么穿了这样的破衣裳?”
“现在谁不是这样?你们不也是破衣烂衫的吗?”
其实,昌威的破衣烂衫是乔装打扮的结果。他现在已是一名新四军的连长,现在是到团部去领任务。敌人要扫荡,形势很紧迫。
林昌威离开两个小侄女,挥挥手与她们告别,消失在了密林丛中。
若嫣象只转圈儿的蚂蚁,老是哭哭啼啼,“八叔、八叔”地叫。
若涵想着昌威的嘱咐,就一个劲儿地哄着妹妹:“八叔会来的、八叔会来的!你下山了不要告诉娘和奶奶,好吗?听八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