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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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近七岁的冯冰儿是个孤独的孩子,母亲日夜守着他,不让他跟别人接触。老头子简老贵教他认字,熟读《四书》、习诵《五经》,背《百家姓》、《三字经》,甚至《女儿经》。他不明白一个男孩子学《女儿经》有什么用。可老头子要他学,他也只好学。

简家大屋奇迹般地竟然没有被炸坏,且简家人除了护院的家丁被日本人捅死了几个外,主人倒皮毛未伤分毫。逃难的当头,忽地来了好多人,骡子马匹齐上阵,将他们驮到了枯风寨上;住了几天,又忽啦啦一帮人把他们送下了山。一切安然无恙,只是听说鬼子在镇上安了炮楼,郦氏就更是不让七岁的冰儿离她身边了。

这天,天热得很,实在太闷的冰儿趁母亲午睡,独自一人偷偷溜出后门玩耍。这里是他的一片净土,他经常孤魂野鬼似的独自一人在这里玩上半天。他出得后门,见半坡上有一头小黄牛和几只小山羊,便扯了一蔸草逗羊玩。忽听得大桑树上枝叶“沙沙”响,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孩子正搂着树干往下溜。那孩子下到地面,将口中衔着的一件花布衫铺开来,里面露出乌黑乌黑的桑葚子,馋得冰儿猛吞了一口涎水。

那孩子全然不知旁边有人,捏了桑果吃得津津有味。冯冰儿打量着他,见他扎两只小羊角辫儿,方知他是女孩儿,便道:“姑娘家是不能光身子的,打赤膊好羞!”

正吃着果子的柳水儿闻言吓了一跳,扯了花布衫就往身上披,把桑葚子抛撒了一地。他抬眼见是个穿着十分周正的男孩子,知他是简家少爷,忽想起自己失踪了的母亲,便有几分仇恨在心头。

冰儿蹲下身子,甜甜地说:“小姐姐,你打赤膊我不给别人说。”

水儿闻言又吃一惊:“是啊,爹爹知道了一定会十分震怒;别人知道了一定会鄙视我柳家无教养;被龙王爷知道了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刚才自己也是乐昏了头,爬到树上采桑果,就手用衣服兜下来,不想顾了此,又失了彼,被人撞见。幸亏这个小子心还好,不然真是麻烦了。”这样一想,水儿就觉得这小子还算面善心慈。为了更进一步堵住他的嘴,水儿从草地上拈起葚子来,吹一口气,以示卫生,递到冰儿面前:“谢谢你!你吃吧,好甜的!”

冯冰儿早馋得不行了,忙和柳水儿你一颗、我一颗地吃起来,还问道:“你叫什么名?”

“我叫柳水儿。你呢?”

“我叫冯冰儿。嘻嘻,和你差不多。”

他俩有很多的不同,但有一点特同,那就是他俩基本上都与外界隔绝,不同外人来往。水儿有可亲的奶奶和慈祥的父亲;可冰儿只有一个爱他的母亲,却同时有一座深宅大院禁锢着他。今天的邂逅,令他们快活之极,童真叫他们把世间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

桑葚子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水儿站起来要上树再去采。

冰儿告诫道:“小姐姐,不可再打赤膊。”

水儿一笑,叼起破烂得早已无沿的草帽,“嗖嗖”几下就爬到了树上。他采了半帽果子,正要下树,忽听得几声狗吠,低头一看,什么时候来了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并有一条恶犬在下面咆哮。他下到地面,那几人说他采了他们的桑叶,就要放狗咬他。冰儿哭叫着,护着水儿,帽子里的果子撒了一地。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郦氏惊叫着从后门奔出,拉住了冰儿。等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她把家丁训了几句。漫说别人没有采桑叶,就是采了几片叶子也犯不着拉着狗来吓孩子的。她心情太复杂地摸摸柳水儿的脸,道:“回去吧,闺女儿!不用怕,我看着你走!”

看见郦氏,水儿想起了自己的娘,仇恨又涌上了心头。他倔犟地昂起头,一言不发地赶着牛羊走了。

“小姐姐……”冯冰儿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落。

“走吧。”郦氏心里也不好过,但她还是警告着自己的孩子,“以后不准出来玩!”

柳水儿在山上放牛放羊,直到很晚了才回到家,老远就看出家里好象有了些变化。将牛羊赶进圈里后,他轻手轻脚地走的屋旁,就听见有人在说话,这时从屋里跳出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儿。他细细一看,这不是去年逃难时到他家来做过客了的小姐吗?怎么成了这样!他轻声叫道:“若嫣!”

林若嫣扭头见一个小姑娘朝她招手,一下子跑过去就抱住了他:“你回来了?”又回头朝屋里喊道,“娘——水儿姐姐回来了!”

按说,与若嫣同日生的水儿应该没有比她大的,可也许是因他长得粗大一些,她总叫他姐姐。

玉来娘出来牵了水儿道:“来,进去见过婶婶和涵儿姐姐。”

衣衫破旧的兰雪绒她们早已不是去年那绫罗绸缎、衣着光鲜的人了,落泊的人在玉来娘的心中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她也不再“少奶奶”、“小姐”按卑尊地叫,而是“婶婶”、“姐姐”按辈份地称呼,彼此也就亲热了许多。

柳水儿进屋睁着眼睛看看雪绒和若涵、又回头看看若嫣,实在不明白她们为何要这般打扮。一个个连这庄上最一般的人都不如;兰雪绒又是病很严重的样子躺在一把藤椅上;柳玉来坐在一边默默地抽烟,一言不发。他只得叫一声:“婶婶,若涵姐姐!”就立在了一边。

兰雪绒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了,不是昌威送她们回来的。而是又一次逃亡。

正如林昌威所料,那伙追他的人果然又到了雪绒所在的那家,翻箱倒柜、逼着交人。那家本来就风吹得倒的女人受了如此大的惊吓,没过两天就离开了人世。东家葬了妻,接着就托了人过来传话要收雪绒做填房,把个雪绒气得七窍生烟一口回绝。那男人就专门戳她们的疼处要挟着要赶她们走。

走!倒是兰雪绒好长时间的心愿,可面对寸步难行的婆母,她们又能怎么走?不说应了那男人跟他去过日子,就是扔下婆母携了女儿回到老家也是对丈夫的背叛。她宁肯死!

然而那东家是主意打了多时的。别看雪绒穿得破旧、做得辛苦、已不再细皮嫩肉,可她那体态像貌、风韵气质、言谈举止岂止是东家女人所能相比的?不说是西施与无盐,也起码是玛瑙与玻璃。眼见得多病的妻一命归西,正好圆了他另娶的梦。于是他一步步地越逼越紧。

万般无奈,兰雪绒用了缓兵之计,对东家道:“你丧妻未满三年不能新娶;我呢,现有着丈夫,只是走失散了;就算我是寡居人,却也不能带着婆母改嫁。如要真谈此事,起码也要等到你家奶奶周年以后,我这边又真的打听不到孩子她爹的消息了,再说。”

那男人见此事一时讲不下去,也就缓下了。他想的是料你一个人拖着两个女儿、一个疯婆婆、自己也一身病的妇人跑不到哪儿去。况且有雪绒给他浆衣洗裳、做家务、奶孩子,比雇个一般的佣人强多了;又有两个女娃娃给干杂活,可抵一个小长工。这不要工钱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事情不出现新的变化、大家就这么静等着昌威的到来还是可以的,然而事情突变已非雪绒所料,她不得不面对新的形势。

有一天,若涵姐儿俩照例又到山坡上去了,草房里爬进来了几条毒蛇。不知厉害的苗氏便拿了这些凉丝丝、软硬适度的长虫玩耍,那蛇就毫不怜悯苦难人地咬了她。等到雪绒发现时,苗氏已僵硬在了那草铺上。

兰雪绒抚尸痛哭。

一哭婆母:虽是优越一生,可到头来却客死他乡;三个儿子并无一人在身边,疯癫得不成了人形,倒还要遭毒蛇侵害。二哭自己:出逃时满满当当一车人,在路上还增添了两个孩子,到如今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有家不能归;就是归了又拿何脸面对族人呢?!三哭丈夫:楚威啊楚威,雁帖鱼缄音信杳,你今在何方?你可知你娘已撒手人寰?你可知你失去了四个儿子?你可知你女儿在他人家里做小伙计?你可知你的妻正被逼着要给别人当老婆?!

兰雪绒哭得天旋地转,等到两个女儿回来时,她还昏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