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绒步履沉重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思考着这事该怎么办。令她奇怪的是事出已经一昼夜了,夏仪灯怎么倒没一点新的表现。三弟媳是个好出风头的人,这祸根又从她那儿起,怎么将修墨关起来了她倒无事了呢?难道她不知道霍氏将要做她的替死鬼?不会吧!这事儿闹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知道了,偏就她不晓?是她明明知道弟媳做了她的垫背而她要当缩头乌龟?这也不可能。到底怎么回事?她想到江威院儿里去看看,但想着修墨的叮嘱,又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就还是回到自己住处去了。
她刚进门,若涵就告诉她三娘来了。她又进到屋子里,果见夏仪灯红肿着眼睛、憔悴不堪地在那里呆坐。她与仪灯打了声招呼又对大女儿道:“涵儿,你到房里去教妹妹扎袜底,今晚要把倒针学会,就扎万字花。点上洋油灯,亮些。”
若涵应一声,就与若嫣进到房里去了。
兰雪绒知夏仪灯有话要说,就道:“涵儿她三娘,我们到厨房去坐吧,边烧水、边说话。”
仪灯点点头,站了起来与雪绒出了门,又拐向厨房去。雪绒架上火,又舀了一大锅水烧着,才坐下来面对着仪灯道:“我刚才到祠堂去了一趟,事情都知道了。”
“大嫂!”仪灯一下子扑到雪绒身上,痛哭着,“我该怎么办哪!”
雪绒没吱声,只捋了捋她的头发,待她平静些了,才道:“涵儿她四娘把一切都承担过去了,现在是要当着族人的面公开处死她。但她不让把你说出去,我也答应了她。看来要救她是难了。”
“我知道我是犯了天大的错。眼看着四弟妹要为我赴死,我却还不能自首。我只要往外一站,必死无疑,肚里还有一条命!再说相好是我表哥,这在好多年以前就被老太太怀疑过,这回他也一定逃不脱。另外,四弟妹这次为我担担子,即使事实查清了,我婆婆也不会放过她的。搞得不好就是四五条性命,我可怎么办啊!大嫂,如果我能以死换回平静,我一定速速死去!”
“无济于事。你刚才说的,也就是涵儿她四娘说的。她还说,你死了她还是会跟着死去的。再说我答应过不把话敞出去,所以现在既不能劝你,也不能阻你。我想埋怨的倒是你开始就错了。”
“是的,我开始就错了,以至于现在越错越大。大嫂,你是过来人,曾经与大哥是恩爱夫妻,那个两相****的滋味你一定比我体会得深;可现在分开了,你的克制力又比我强,这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其实,我和我表哥是从小就好的,爹娘强行把我俩分开了;我们彼此相思十几年、又努力克制十几年已不易了。江威又只那样,表嫂又死去多年,我们怎么就不能成亲呢?天老爷偏不怜悯人。只要心相会,铁棒打不分,过年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娘家,见了表哥,再也不愿分开,就出现了那样的事,还怀上了毛毛。我做梦都在想孩子,可现在有了孩子又吓得要命;表哥来了,我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的,就给人抓住了。我跑掉了,表兄也跑掉了,可好心的四弟妹又去扶那个多事的人,结果那人就逮住了她不放。唉,阴差阳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差错啊!”
两个女人就在那里叹息一番、议论一番,只好商定第二天再去看霍修墨。她们把希望寄托在甘氏和荆威身上。想到日本人那样的残害修墨,甘氏和荆威都忍了、没把她出了去,现在虽是有了这样的恶名,也许他们还会发发慈悲,到族长和怡坤、卓氏面前求着饶她一命。就是把霍氏休了去也好哇,总是保了一条命的,只要能活过来,以后什么都好说。”
第二日晚上,她俩又象头天晚上那样准备了一些饭菜、又带了点儿钱到祠堂去,好话说了一箩筐,终于让她俩进去了。
她俩进到小屋子里,刚刚打过招呼还没来得及谈到正题、还没来得及让修墨吃饭,就听到外面嘈嘈杂杂地来了好多人,吓得三人慌作一团。
私自探监就已是不得了的事,又加兰氏已不是林氏家族的人了,发现了更不得了。于是她们吓得昏头昏脑。见了墙角处靠着的柯子柴,她俩忙提了饭篮子躲到里面,修墨又将她们遮好,这时来人便涌了进来。
一切事情的发生都那么突然。原来怡瓯和荆威他们听说霍氏出了这等丢人的事,就拒绝回来。既是这样,族长便决定了今晚就把修墨处死,以免夜长梦多,也免了劳民伤财要人守。
霍修墨被带了出去,在祠堂门前的台阶上装进了藤条编的筐子。外面火把通明,族人们都来了,听老得枯柴棒似的族长宣布霍氏伤风败俗的罪行;后又问被执行死刑的犯妇还有什么说的,修墨紧闭了双眼一动不动,让人怀疑装进笼子里的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族长见被处死的人没有答话,便将正捋着山羊胡子的手一挥,就过来了几个壮汉。他们把筐子抬了起来,移到池塘边,“一、二、三——”一声吆喝,那筐便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了下去,哗啦一声巨响将水花溅得四散开来,那筐就沉入水底不见了;咕噜噜一阵气泡鼓过以后,一切又都归于了平静。
族长又朝那几个壮汉说:“明早用抓钩把筐捞起来,抬到后岗上刨个坑把她埋了。”
那几人应一声。
看热闹的族人把池塘团团围住,议论纷纷。有的觉得与人通奸就沉塘未免太野蛮、残忍了些;有心慈性软的就在那里悄悄地抹眼泪;有的觉得是该如此,女人是祸水,没有她们的有伤风化国家何以会如此多灾?召引得日本人都打进来了;有的则认为这么个处罚法还太不过瘾,人往水里一丢,一点儿也不刺激,应该是铡头、应该是五马分尸,最好是烧死。看那个人头落地、看那个人被扯成几半截、看那个人在火中扭动,那才有劲!
当行刑的人们冲进黑屋时,兰雪绒和夏仪灯吓得躲了起来,后知道是要将霍修墨马上淹死时,便发了疯地往外冲,却被那两个守门人推了回去。原来那两个看守见族长带了人来,想到小屋里才放进去了两个女人,就先自吓得尿了一裤裆,以为自己的劫数到了。后见只将霍氏提了出去,而没有那两女子的事,就又在那里纳闷。这时她俩冲了出来,他俩又立刻不顾一切地把她们推了回去,恨不得给她们下跪:“我的女菩萨哎,你们想死待会儿再去死吧,可别害得我们也去做水鬼呀!”
兰雪绒和夏仪灯放声大哭起来,那两人上去啪啪两下就把仪灯打得昏了过去;雪绒不用打,那腰疼的病又犯了,早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哭声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