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林汉威慢慢地收拾着东西,忽地想起上次到大哥家来时把一本小册子落在书房里了,这次应该带上才对,便要去取。
大家都睡了,静悄悄的。林汉威见书房里有灯,心想准是女佣在收拾,就径直推了门走进去。一眼却瞥见那个柳小姐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本书,他很是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下。
听见有人进来,柳小姐很自然地转过身来。
这一转,两个人就呆住了。
“玉、玉——”汉威结巴着,“玉玺!是你?!”
“五、五少——”柳玉玺站了起来,又换了个称呼,“汉威——”脸色变得刷白。
林汉威连奔几步,一把把她搂到怀里:“玉玺、玉玺!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玉玺颤抖着:“真是我!真是我!你怎么也会在这儿?”
汉威语无伦次:“我?哦,这儿,大哥,你还记得大哥吗?这儿是大哥的家!”
“大哥的家?!”柳玉玺的脸白得更可怕了,“大哥?哪个大哥?你真是汉威吗?你有几个大哥?”
“我只一个大哥!我是汉威!”
“你是汉威?你只一个大哥?可大哥是有家的呀!田小螺嫁了大哥,那么大嫂呢?我们那个雪绒大嫂去世了?”
“没有!玉玺,大哥大嫂的故事太长,我们等会儿再讲大哥的事好吗?告诉我——”汉威把她搂得更紧了,“告诉我!你结婚了吗?”
“没有!”玉玺一把挣开了汉威的怀抱,以便能仰起脸来看清他的脸,“五少——汉威,你结婚了吗?”
林汉威笑了,脸上漾溢着往外直泄的美,又一把紧紧地箍住了她:“没有!上帝啊,我的玉玺终于回来了!”
柳玉玺的眼里滚出泪来,但她不象汉威那样乐观。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相逢冲昏了她的头脑,也许是楚威的再婚给她的震撼太大,她喃喃地道:“怎么会呢?十年了,你怎么还会没有结婚呢?男人都是守不住熬的、守不住清苦的。”
“那么你呢?你能熬住十年不嫁,我怎么就不能熬住十年不娶呢?”
“你不同,你是富……”
柳玉玺一个“富家少爷”还没说出来,双唇就被林汉威的嘴给堵住了。
玉玺离开乡下十年了,又读书、又工作,应该算是不守旧的了,但象汉威这么一种狂吻还真叫她措手不及。想想这么艰难的寻找、这么长久的等待、这么心焦的盼望,早将泪水糊了汉威一脸。
汉威脸上滑叽叽的。他停止了亲吻,用双用捧了玉玺的脸,歉意地笑笑,道:“告诉我,你这十年在哪儿?是怎么过来的?”
玉玺也笑笑,主动地吻了他一下,央求道:“好少爷,你让我坐下来慢慢说话好吗?”
“哎呀,你看我,乐昏了头,一直让你站着。”汉威说着弯腰一下子将她平抱了起来,走了几步来到沙发前将她放下了,又道,“快快告诉我,你怎么过的?你找过我吗?”
“你真舍得问这种亏心的话!不找你我能等到今天吗?只怕我的孩子都要一大串了……”
“孩子!”汉威的脑子里蓦地闯入了一个半大的小子,“可是,你虽没有一大串孩子,一个却是有的。”
“你怎么知道?你今夜才与我第一次见面?”柳玉玺满脸的惊讶。
“前几天,我听见有人叫‘柳小姐’,忍不住就打你的后背看了一眼,见不象你、又带着个男孩,就算了。谁知道还真是你!告诉我,那孩子是谁?”
柳玉玺笑一笑:“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林汉威吓一大跳:“这是不可能的!我跟你根本就……”
“是的,可是……”见了汉威急扯白脸,玉玺忧怨地一笑,“等了你这么多年、盼了你这么多年,眼见得就没有指望了,我又不甘放弃、也不愿嫁人,想想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就于前年领养了一个小男孩儿,是在安徽的一个慈善机关领养的。为了纪念你,给他取名叫林若汉。汉威,我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他就是你的再续!”
“玉玺!”汉威又用他的嘴唇堵住了她的话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道:“有句话说得好,‘嘴唇在不亲吻的时候才能讲话’。眉子,哦,玉玺,要打断你的话,只好这样了,真是两全其美!可我又想听你的故事,只得暂时让你讲话。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
于是她告诉他,那日在候船室汉威离开她后,就过来了几个人说是汉威在叫她,她信以为真地就跟着走了。走了好远,没看见汉威,她就不再往前走,不料那几个人把她裹挟了往前跑。她大喊大叫,这时过来一个巡捕,那几个人才丢下她溜了。她迷了路,七打听、八打听找到候船室,哪儿见了汉威的人影?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仍是没有见到汉威,就到码头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天天上候船室去。这样过了十来天,她便彻底地失望了。
后来,她到汉威的学校去,学校却回答没有林汉威这个人,这下可把柳玉玺推到了绝境。
在这里,还是因为她太年青,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太少,对取名的知识也太少,且打听得不多。如果她当时非要找到蕲春籍的林姓学生,不也有希望吗?可她一听说没有这个学生,便彻底地绝望了。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读书人、革命人、达官贵人都有好多名字。比如蒋委员长在家谱上就是蒋周泰,乳名叫蒋瑞元,学名叫蒋志清,投奔孙中山以后叫蒋中正,在日本办《军声》杂志时用的笔名叫蒋介石。就是她自己,也使用过两个名字啊!多年以后等她明白过来林汉威可能和她一样也使用过别的名字时,他早已离开了那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