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兰娘雪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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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公元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总攻。

解放军占领南京后,非解放区内物价飞涨。武汉发出“十杀令”:通匪杀、聚众杀、结社杀、罢工杀、罢市杀、****杀……杀!杀!杀!白色恐怖充斥整个江城。

自上次寿庆后,兰雪绒仍住林汉威家里。

虽是这次到武汉来天降大喜于雪绒,让她同失散多年的三个儿子意外相逢,可以说是儿女成群了,然而孩子们却还不能马上都呆在她的身边。

大女儿若涵要留在武汉上学,不能跟她回蕲春;二女儿若嫣本就在黄冈就读,春天开学后就又到学校去了;若音是江威和梓茗的养子,不能这边认了亲就夺了那边的后,且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又是那样幸福;若鸣在归元寺里出家,雪绒本想让他还俗,哪料那孩子诵经念佛全身投入,且师父师祖们也都喜欢他,不肯放了他家去。经过半生的苦难,兰雪绒把世事看得穿了、看得淡了,想想只要儿子愿意、只要佛门需要,也是一件好事,也就由了他。

林若咏是兰雪绒的长子,相认当日柳玉玺就当面许诺归还儿子于亲母的;又哪知时局动荡不安,回蕲春的陆路水路都已阻断,一时半会儿无法启程。且若咏虽小小年纪,但他漂泊的身世让他饱受磨难,自从跟了柳玉玺,幸福从天降,后来又能与汉威相逢,父爱母爱集于一身,早有了深深的感情,要他马上又与身为叔父母的养父母分离,也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这样一来,兰雪绒就在柳玉玺家住下来了。

然而,时局越来越紧张。白崇禧坚决不放下他那继续抵抗的指挥棒,江北岸又实在防守不住了,于是命令把所有的部队全撤退到江南岸去,汉口各码头一片繁忙与混乱。

其实,宽阔的江面上并没有多少船只。因渡江战役,数千里的长江航道上的民用客运、货运船舶都已停航,民间木船又被解放军征用,所以在孤岛似的武汉三镇江面上,除了国民党的军用船只外,反而显得平静空旷。而那些船也只是用作了汉口与武昌间的渡船用,故两岸码头是最杂最乱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认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林汉威决定随部一起撤到南岸去。当然,一起去的有夫人柳玉玺及其孩子。汉威心里明白,南京总统府被解放军占领,现在白崇禧又败走江城,****在大陆的气数已尽了。将来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是无法预言的,如不将玉玺带在身边,以后天各一方的局面将会形成。故他不管怎么样都得带上家眷。

林若苏和二弟随九叔去了美国,林鄂威回到蕲春处理了一下家里的事情,便悉数带上能搬得动的钱财珠宝又来到武汉,时逢****彻底南撤,他就买下了汉威落座在汉口的房屋。

柳玉玺要随军走了,兰雪绒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便决定与若咏送走了汉威他们一家后就回蕲州去。玉玺离开的前夜,雪绒又去接来了若鸣,要好好与幼子呆段时间。在她所有的孩子中,若鸣是接受父爱母爱最少的一个人,一想到他一出世就离开了娘亲在男人窝里长大,兰雪绒心里就过不得,老想着要补偿他的家庭温暖。

在江南岸忙于筑工事的林汉威无法返回汉口,便派了勤务兵来接师座家小。这样,一辆美式军用吉普车载着玉玺母女和雪绒母子离开了汉威的家。路过三元里国民党华中“剿匪”总司令部门前时,她们看见里面一片混乱,穿黄军装的人们蜂群般的忙上忙下、蚂蚁似的跑进跑出,楼下腾起焚烧文件的烟雾和火光,各种箱子摆了一地。来到码头,也是乱哄哄一团糟。船少人多,负责过渡之事的军官不停地催着“快、快!”

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柳玉玺与兰雪绒执手告别。勤务兵搬着他们的行李先上船去,雪绒看人手不够,就让若咏也帮着去送。若咏提着两个箱子上船去了,那军官又在催,玉玺只好与雪绒分了手向船上走去。若咏与勤务兵跑了第二趟刚搬着行李上到船上,还没来得及下船,那缆绳呼噜噜一收、铁栅门哗啦啦一关,渡船竟要离岸启渡了。

“咏儿——”雪绒见状急地叫起来。

“大哥——”被娘牵着的小若鸣也叫起来。

“哎——娘!”若咏应一声,又着急地问玉玺道,“妈妈,怎么办啊?”

事情来得突然,柳玉玺吃了一大惊,马上让勤务兵去讲明还有人没来得及下船。可这满船的溃军,哪个管得了你!那军官早不见了人影。

若咏还在向着岸上大声呼唤,“娘——!”

兰雪绒知那船是不会回头的了,反而冷静了下来,对着渐行渐远的渡船道:“咏儿,就跟着你妈妈吧,好好听妈妈的话——!”

雪绒以为玉玺随汉威到了武昌就会停下来,过不多长时间彼此就又会见面的,她母子就又会在一起。如真的非得继续南撤,那也不会有跑多远。自打汉威遇见玉玺、她后来又认出小妹雪瓶、尤其是三叔寿诞时亲人们陆续重逢,她就认为失散多年的亲人再见并不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何况这次的与儿子意外分离还不是失散,何况若咏与玉玺也是母子情深。若咏跟了汉威和玉玺,她一百个放心。

“哎——!”听了娘的话,林若咏长长地应了一声。

“大嫂——!你放心——!”柳玉玺趴着船拦杆也大声地道,“我会好好照顾咏儿的!再见啦——!”

看见已掉转船头向对岸驶去的渡船上的玉玺、若咏和小女儿扬起的右手,雪绒流下了眼泪、也扬起了右手。

小若鸣没有扬手,而是双手合掌,垂头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民国三十八春汉口江边这一别,林若咏随林汉威、柳玉玺去了台湾。直到四十年后的一九八九年,兰雪绒才又见到她的长子林若咏,其时兰雪绒已是银银白发,八十又一的耄耋老太了。

兰雪绒牵着若鸣还在遥望江心、目送渡船远去,就又有一拨南撤的军士涌了过来,“闪开”、“滚开”地吆喝着,她赶紧牵了若鸣离开那里。

兰雪绒的思绪很乱,若咏随船这一去,一下子打乱了她日后的生活安排。想静下来好好想想下步该怎么办。

她带着若鸣找个小餐馆坐了,给幼子买了碗素面看他吃。小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虽与江威家的若音长得一模一样,但光头的他与蓄着发的小哥哥还是给人两种感觉。想着当年在那尼姑庵里他饥啼号寒的样子,做母亲的就觉得亏欠得他太多。雪绒老想搂他入怀,还象他婴儿时一样摩挲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然而十来岁的小和尚被她抱着是不可能的,兰雪绒无法表达她溢满心底的母爱,只顾想着好吃的饭菜给他点了好几样。

小若鸣吸溜着面条吃得津津有味,后见一盘盘的色香味形俱全的佳肴端上桌,奇怪地问道:“娘,还有谁要来?”

“没有谁要来。”兰雪绒笑笑,“你哥哥跟五娘走了,就我们俩。”

“那要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雪绒柔情无限地摸摸儿子的头,“鸣儿,娘不吃。这都是给你点的。”

若鸣见状叫起来:“娘,这不行的!这都是我不能吃的东西!”

听见儿子喊叫,兰雪绒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和尚哪能沾这些荤!

然而端都端上来了,又不能退,雪绒就一样挑了一口尝尝,边跟若鸣聊着边想着下一步的安排。

虽然汉威、玉玺已过江到武昌去了,可汉口这边还有楚威、鄂威、荆威兄弟,然雪绒不想再去打扰他们了,按原计划回到家乡去吧。若咏的登船离岸,一下子使她又变成了孤身一人,幸好身边还有小儿子在,她现在就只想跟若鸣多呆一会儿。江上已经停航了,她知走水路已经不行,就带着若鸣到汽车站去看了看,见有第二天往鄂东方向去的班车,就购下了一张汽车票。

天色不早了,兰雪绒带着若鸣要将他送回寺里去,可刚行不多远,灾难就一下子又降临到了她母子身上。

****从汉口撤退时,鲁道源下达了炸毁电厂、桥梁及电讯大楼等设施的命令;且因当时的汉口已处于无政府状态,“青洪帮”的势力更是蠢蠢欲动,整个局面一片混乱。负责实施爆炸活动的军警与工人护厂队发生了冲突,“青洪帮”的人也乘机打抢商铺,引起很大的骚乱。

兰雪绒带着儿子行不多远,便听到一阵阵汽车追赶的轰鸣声和刺耳的紧急刹车声,还没等她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边的小若鸣就被飞驰而来的一辆小卡车撞飞了,重重摔在十多米外的路牙边。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那车却没有丝毫的停留,轰地一声,跑的不见了踪影。后面追赶的车也风驰电掣般地轰鸣着一下子冲了过去拐过弯不见了。

兰雪绒吓得魂飞魄散,奔过来抱起若鸣,只见耳鼻流血早不醒人事了,饱受磨难的兰雪绒直挺挺地倒下去,同她的儿子一起躺在了大街上。市民纷纷围了过来,痛恨地议论那刚才横冲直撞的是洪帮袍哥的车,跟那些人是无道理可讲的,撞了也就撞了,算背时。兰雪绒眼睁睁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娘儿俩可怜,围观的人帮忙拦了辆黄包车,把雪绒母子送到协和医院去了。

健壮可爱、充满慈悲之心的小和尚林若鸣被飞车撞伤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过。永远自责的兰雪绒悲痛欲绝,深感对不起命运乖舛的幼子、对不起孩儿他爹。在医院抢救了一段时间,若鸣仍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希望渺茫的雪绒只得携了他返回了蕲州。

那一天是一九四九年的五月十四日,国民党桂系的主力军还在武昌纸坊一带进行抵抗,人民解放军已从蕲春县的茅山镇渡江,自阳新、大冶一带直捣粤汉铁路,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部全线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