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股权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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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太子奶:无言的结局(1)

李途纯在其狱中遗书中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请求让我们这一代长期背负骂名、长期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企业家,死后都能得到安抚。”

这位太子奶的缔造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原本与投行之间的一场融资“赌局”,竟然会演化成与政府代言人之间的控制权之争,最终不仅企业雨打风吹花落去,连自己也一度身陷囹圄。

这个悲剧案例无论剧情如何跌宕,最令人感慨之处,莫过于李途纯致命的性格缺陷,以及复杂之极的政商环境。

2011年9月14日,太子奶破产重整的第二次债权人会议在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区人民法院召开。当日,债权人以超过半数的表决,通过了太子奶的破产重整方案:新华联控股与北京三元食品联合提供7.15亿元资金,偿还太子奶的所有对外债务,并获得重整后的太子奶100%股权及全部资产。

至此,太子奶自2008年下半年爆发资金链断裂危机以来,历时三年的重组完成了阶段性的收官。这也意味着太子奶从此彻底与创始人李途纯脱离了关系,纵然李途纯当时并不在现场,纵然李途纯一百个不愿意。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李途纯当年以赌徒般的胆魄与国际投行签下的融资对赌协议,导致后来的局势发展完全脱离了李途纯的控制。

但这很难说是资本惹的祸,从某种意义说,今日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必然的种子。

回首太子奶总部的办公楼,左边仿天安门建造,右边仿美国白宫建造,这些奢华的建筑见证了太子奶当年的辉煌。而这些无声的建筑,也仿佛是李途纯经营企业的心态写照—心比天高、不可一世。

声名鹊起的“标王”

太子奶的早期时代,留给外界的唯一标签便是“央视标王”。

作为一个高收益的行业,李途纯深知广告对于饮料业的重要性。1997年,当时刚刚创立仅一年的太子奶,在央视的黄金时段广告招标中砸下8888万元,一举获得该年标王。而当时太子奶的总资产都达不到这个竞标数额,年收入更是不足500万元,甚至连20万元的招标“进场费”都是借来的。正是由于这种近乎丧失理性的广告投标,太子奶的知名度迅速跃升,随之而来的是销量的一路狂奔。

有人说,李途纯敢于拿出未来N年的利润用于砸广告,这种魄力是常人不能及的雄才大略。从此后的情况来看,这更是其赌徒风格的初试锋芒。

自2002年起,太子奶逐步踏上了扩张的道路,先后在湖南株洲、北京密云、湖北黄冈、四川成都、江苏昆山上马了五个生产基地,总投资预算超过20亿元。根据李途纯的规划,五大基地建成之后年产值可达300亿元。如此巨大的产能规划,对2002年实际销售额刚刚过亿的太子奶来说,无异于放卫星式的规划。这样的产能规划,太子奶如何能消化得了?要知道,即便是五年之后的2007年,增长迅猛如蒙牛者,年销售额也不过213亿元,伊利则只有194亿元。

太子奶的销售额虽然在连年增长,但似乎也无法支持其大规模的产能扩张投资,于是李途纯开始琢磨着怎样利用产业链上下游的资金。李途纯借助太子奶的品牌知名度,对上游供应商采取先供货后付款的方式,对下游的经销商则采用先打款后发货的方式。

李途纯后来逐步完善了这种模式,经销商不仅要先打款,而且还得预交年度进货量10%的货款作为保证金,再辅之以高额的销售返利回报以及完全的退货承诺。据了解,太子奶一度根据经销商的打款额度,按130%的比例给经销商发货,再加上年底的返利,将毛利率的45%贡献给了经销商,而太子奶自己的利润则不足10%。

这种模式空前提高了经销商提前付款的积极性,也极大地充实了太子奶的现金流。太子奶一度对外宣称“集团控制现金流,代理商零风险经营”,并且已经“成为清华EMBA的典范案例”(李途纯曾入读清华EMBA)。

曾在雀巢、三元乳品等企业工作过的张丽,进入太子奶工作之后,发现太子奶对经销商的销售模式完全迥异于其他乳品企业,太子奶主要采用的是贸易式营销而非市场式营销,注重吸引经销商的资金,而对市场维护和市场化运作鲜少关注。

在太子奶的品牌上升期,这种模式是能够进入良性循环轨道的,因为扩张的市场需求完全能够消化经销商预先支付了货款的订货量,太子奶只需加足马力把产品生产出来即可,凭借太子奶的品牌信誉度,经销商也无需担心货款的安全问题。

在太子奶高速增长的那几年,似乎整个系统都能够一环扣一环,实现无缝对接。太子奶的销售额也从2001年的5000万元一路增长到2006年的15.3亿元,连续6年业绩翻番。特别是2007年,李途纯以对外公布的“3年平均销售增长1189.66%”,获得了某媒体评选的“成长百强冠军”。

资本追捧,立下赌局

太子奶的高增长在媒体上表现抢眼的同时,也引来了各路资本的注意。其中对太子奶兴趣最大者,当属英联、高盛、摩根士丹利三家。这三家正是2002年投资蒙牛的国际投行,他们在蒙牛2004年上市以后获得数十倍回报,因而想在太子奶身上再次复制“蒙牛神话”。

2006年12月,英联、高盛、摩根士丹利联合向太子奶投资7300万美元,占股31.3%。其中英联投资4000万美元,摩根士丹利投资1800万美元,高盛投资1500万美元。投行的资金对于李途纯来说来得正是时候,当时太子奶的五大生产基地依然处在投资建设期,靠企业经营现金流是不足以支撑的。

李途纯回忆起高盛派出其亚洲区董事总经理胡祖六(与李途纯同为湖南人)游说他的状况:“记得当时我正在西安,第二天就要参加博士考试了,当天晚上胡祖六跟我打了两个小时电话,他说你不要老是坐井观天,不上市你永远就是一个小老板,即使你在中国是最大的老板,但你在世界还是个小老板。胡祖六说只有上了市你的资产才能放大100倍,才能成为世界级的大老板,才能实现你的产业报国梦想。他还表示高盛曾经帮助过数十家企业成为世界500强,成功的案例数不胜数。胡祖六还讲了很多很多鼓励我的话,表明太子奶是进军世界500强的好苗子,他们希望帮助太子奶走进国际社会,上市后收购其他企业等。他建议我晚上开个股东会做一个决定。胡祖六先生描绘的一番美好图景打动了我,于是第二天我便立刻飞回北京跟3家投行签了协议。”

据说,当时以高盛为代表的三大投行并未进行详细的尽职调查,双方仅接触了三个月便把资金注入了太子奶。

为了吸纳三大投行的注资以及便于日后的境外上市,2007年1月,李途纯在开曼群岛组建太子奶(开曼)控股,并间接全资持股了境内所有经营实体。

也就是在这次融资之时,李途纯与三大投行签订了一纸被媒体称之为“对赌协议”的协议。关于对赌协议,当时太子奶总裁谭孝敖向媒体表示:“对赌协议具体内容虽不便公开,但关键的几个点可以讲。”其透露的大体内容如下:

第一,太子奶未来三年设置了一个预期净利润增长率(注:可能是50%),如果达不到该增长率,大股东就要根据不同的增长率差距,给予投行不同数量的股份补偿;而如果超过这个增长率,投行就要根据超过幅度的不同,反过来给予李途纯股份补偿。第二,股份补偿的上限为“大股东不丧失控股权”,但若太子奶产生亏损,大股东将丧失控股权。第三,如果大股东不愿意出让股权,可以以支付现金的方式代替出让股权。

对赌协议是VC/PE向企业投资时签署的协议标准条款之一,全名为“估值调整条款”,目的在于解决创业者与投资人之间对于企业估值的分歧。当时三大投行投入的7300万美元占股31.3%,以此投资额及股份比例计算,当时太子奶的(投资后)估值大约为2.33亿美元,折合人民币19亿元。

对于这笔股权交易的估值,双方是有分歧的。投资方认为太子奶不值这个价,因而自己所投入的资金应该占更多的股权比例;而李途纯认为太子奶值这个价格,因而投资方只能占这个比例。对赌条款便因此而产生了,只有太子奶未来的净利润增长达到一定的目标,投资方才认可太子奶值这个价,进而才能认可这个入股比例;否则李途纯就得按一定的条件出让股权给投资方。

正是这纸对赌协议,成了日后李途纯彻底失去太子奶的导火索。

在获得三大投行的股权投资之后,李途纯利用投资人的信用背书,再获得花旗银行、新加坡星展银行、荷兰银行、比利时联合银行、香港华商银行、马来西亚大众银行等六大国际财团提供的5亿元三年期无抵押、无担保、低息信用贷款。不过由于没有抵押,李途纯个人需要对这笔贷款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在获得花旗财团贷款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太子奶集团总裁谭孝敖介绍说,此前私募融资主要用于五大生产基地的土地购买与厂房建设,后面5亿元主要用于购买生产设备以及偿还2亿元短期银行贷款。

遭遇危机,对赌失败

自从李途纯花巨资拿下央视标王之后,一切都是那样的顺风顺水。市场迅速打开、各地政府支持、生产基地扩张、资本送上门来……难怪信心极度膨胀的李途纯,2008年年初会在媒体面前立下豪言,“10年之后,1000亿元的年销售额是太子奶集团一定要实现的目标,太子奶集团一定要进入世界500强,10年不行20年”。当时太子奶CFO在面对慕名而来的投资人时,信誓旦旦甚至有些骇人听闻地夸下海口:太子奶可以做到任何预期的业绩。

然而,幸运不会总是伴随着太子奶,危机一旦来临形势却是山崩地裂。

2008年3月,太子奶正要启动上市计划之时,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了。包括太子奶投资人在内的国际金融机构进入了严重动荡期,普遍在进行着抛售资产、裁员、降薪等举措。李途纯后来公布了当时的一段内情,“3家投行负责太子奶项目的负责人全部被更换,比如英联项目总牵头人陈柏松被撤职了。新的人一来就挑起了激烈的内部矛盾,他不想让太子奶上市,希望将太子奶卖给雀巢、达能以换取现金。当时3家投行内部也是斗争很激烈,有的同意上市,有的同意卖掉。所以上市计划屡屡被他们推迟,最后也没上成”。

2008年5月,花旗银行听到了太子奶资金紧张的风声,甚至听到有拖欠员工工资的现象。基于担心自己给太子奶的贷款无法收回,而且当时受到金融危机影响的花旗银行同样急于回笼现金,于是开始催逼太子奶还款。李途纯说道:“太子奶正处在上市最为关键的时候,为了不节外生枝,太子奶不得已一再满足了花旗银行加息、补充抵押的要求。在太子奶被迫提供足额抵押的第二天,花旗银行便将太子奶告上法庭要求提前还贷。这时候多家国内银行看到花旗银行如此逼债,生怕牵连到自己的利益受损,而中国银行株洲分行在太子奶归还2亿元贷款前已向省市政府写了保证:一旦太子奶归还后便立即放贷,但归还后却并没有向我们发放贷款。中国银行的诱骗诱发了太子奶的财务危机。因为遭到银行联合挤兑,已按长期贷款进行了长期投资的太子奶集团一下子陷入了财务危机。”

2008年9月爆发的三聚氰胺行业危机,则在市场层面直接打击了太子奶的销售状况。到2008年10月,太子奶开始出现停产、裁员、断货、经销商集体逼债、员工讨薪等状况,甚至尚在建设中的昆山太子奶生产基地也成了烂尾工程。

其实在太子奶危机显性化之前,三大投行就意图将手上的太子奶股权卖给雀巢,自己全身而退,雀巢也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据说还开出了50亿元的价格。但是,后来三大投行就收购事项委托德勤对太子奶进行审计,最终结果显示,太子奶的总资产为28亿元,负债却高达26亿元,净资产仅为2亿元(而李途纯之前对外界公布的情况是,资产33亿元,负债11亿元)。面对如此审计报告,雀巢拒绝按原先价格交易,而是要大幅压缩收购价格,无利可图的三大投行只能罢手。

2008年10月23日,在三大投行的压力下,李途纯被迫签订了“不可撤销协议”,双方约定,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要么李途纯找到战略投资人接手三大投行的股权,投资人套现离场;要么执行对赌协议,李途纯交出股权彻底出局。

李途纯显然不愿意就此撒手,于是开始四处寻找战略投资者。据说当时李途纯与联想投资、深圳航空等六家意向企业有过接触,但最终无一愿意接盘。

11月21日,在株洲市市政府的主持下,历时一整天的谈判后,太子奶的股东、管理层、相关债权人共同达成协议:李途纯所持有的近70%股权(估值4.5亿元)全部让渡给三大投行,三大投行承接股权的同时也承接了太子奶的所有对外债务。另外三大投行承诺再向太子奶注入3000万美元资金,以恢复太子奶的生产。

一纸对赌协议,使得李途纯最终仅拿到500万元的补偿以及保留“名誉董事长”的职务。从此,李途纯与太子奶再无任何产权关系。

李途纯落得如此一个惨局,与其说是外部环境引发的,不如说是他自身的性格导致的。李途纯是个喜欢高调的企业家,也是喜欢利用经济杠杆的企业家。从8888万元的标王,到利用经销商实现高额渠道融资,到大跃进似的五大生产基地的开工,再到“1000亿”、“500强”的豪言,无一不体现这种性格。特别是五大基地300亿元产能的规划,严重超出太子奶的消化能力,正如李途纯自己的反思,“太子奶上市之前,我头脑发热,把所有的基地建好了”。

清华大学领导力研究中心研究员秦合舫与李途纯有过交流,对李途纯有一个得到较多认可的评论:感觉他出事是迟早的事情,从起家他玩的就是“以小博大”;在经营策略上他喜欢用自己的“炫耀性社会资本”,这在市场环境较好时可以获得更高速的成长,一旦外部环境恶化也更容易被击倒。

在夸张与高调的背后,难免夹带着李途纯的谎言。

其一,1997年太子奶拿下央视标王那年,李途纯宣称当年拿到了8亿元的订单,而该年实际销售额只有3000万元。

其二,2006年年底投行入股太子奶时,李途纯提供给投行的报表显示有数亿元的利润,而实际上这些利润很大部分是预收的经销商的占款。

其三,李途纯曾对外宣称,2007年的销售额达到30亿元,而实际数字只有17.6亿元。

可以说,李途纯的胆魄,既成就了他的事业,也埋葬了他的事业。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