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马老板午休,杜梅决定回一趟二十里垴包。那个小女孩忧郁的眼神一直在她脑子里晃着。杜梅让服务员把桌上的菜打了包,带到车上。上车时,刘富追出来,问要不要给马老板搞点娱乐项目。杜梅警告他,你要乱来,乡长就当到头了。刘富忙点头,我听杜县长的。
依然是坑坑洼洼的路,小李却开得很快。
车的心情和杜梅的心情一样。
去年,教育局搞了一项“领导干部救助贫困儿童工程”,每位领导救助一名。名单送到杜梅面前,杜梅翻了翻,选中了一个叫英子的女孩,英子引起杜梅注意是她的家庭住址栏里写着“二十里垴包”。这几个字就像一颗颗炸弹,只要杜梅一扫见它,它们就把杜梅轰炸了。数日后,杜梅在二十里垴包小学见到了英子。几位村民打窑挖白土,由于缺乏必要的安全防范措施,土窑塌方,砸死了三个人,其中就有英子的父亲。起先,杜梅和英子一家的交往是由于同情。英子的父亲死后,家庭重担便落在英子母亲的身上。英子的弟弟自幼患有肾炎,英子的奶奶患有老年白内障,一个女人挑这个担子绝非易事。过去,杜梅常下乡,常在村子里住,但她没有真正走进乡村的心脏,没有真正了解农民的生存状态。随着和英子一家交往渐深,杜梅的心被震动了,她不知不觉地站在农民的角度考虑问题。
车到村口,小李就停住了。杜梅下了车,向英子家走去。
英子家在村西南角,是三间土房。院里有一棵参天的白杨,枝丫上悬着一个喜鹊窝。杜梅每次来,总要驻足仰望半天。说不清为什么,看见这个喜鹊窝,她就会产生一种孤独而伤感的情绪。
喜鹊窝依然在丫上悬着,风声掠过,它便悠悠地颤。杜梅的目光扫过去,在喜鹊窝上敲了一下,弹跳回来,然后又一寸一寸地移过去,定住。
是杜县长吗?怎么不进屋?是英子奶奶苍老、嘶哑的声音。英子奶奶患白内障多年,眼睛几近失明,耳朵却出奇的灵。
杜梅走进去,英子奶奶正要下地,杜梅连忙拦住她。又瘦又黄的英子弟弟自杜梅进来,眼睛始终盯着她手里的塑料袋。杜梅忙打开,拽了一条鸡腿给他。英子奶奶说,你来我们就感激不尽了,买这么多吃的干吗?杜梅笑了笑,下意识地摸摸脸,她觉得脸上糊了一层什么东西。杜梅不见英子的母亲,问了句,英子奶奶说英子娘打工去了。杜梅吃了一惊,忙问在哪儿打工。英子奶奶叹口气,我不晓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杜梅呆了呆,又问走多久了。英子奶奶说,二十一天啦。英子弟弟已吃完那条鸡腿,正要再抓一块儿,英子奶奶打了他一巴掌,少吃一块儿,给你姐姐留点儿。英子弟弟缩回手,目光却没有缩回去。杜梅的心似乎被什么硬东西击中了,又拽了一块儿给他,柔声道,吃吧,下次我多带些。英子奶奶说,真是上辈子积了德,才遇见杜县长这样的好人。英子奶奶用衣襟擦着泪。杜梅忽然就待不住了,起身要走。英子奶奶非要留杜梅吃饭,确信杜梅吃过了,方放她出来。
杜梅走出院门,却见英子在墙根底站着。
杜梅喊了声英子,快步走过去,放学了?
英子摇摇头。英子的红领巾已洗得泛出了青白色。
杜梅说,知道我要来吗?
英子说,知道。
杜梅抚摸着英子柔软的头发,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酸。
英子说,我娘打工去了。
杜梅说,我知道了。
英子犹豫了一下,说,杜县长——
杜梅说,不是说好了叫我阿姨吗?怎么还喊杜县长?
英子垂下眼皮,老师和村长都让我这么叫。
杜梅说,别听他们的,听我的,啊?
英子点点头,我听杜县长的。
杜梅叹口气,你有啥心事?
英子说,我想给我娘写信,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杜梅问,她没告诉你?
英子说,没有。
杜梅说,好吧,我打听一下,打听清楚了就告诉你。
英子得了杜梅这句话,小脸上才抹了一丝喜色。
杜梅离开英子,拐到村主任老倪家。老倪没想到杜梅上门,慌忙跳下地,连鞋都没顾上穿便握住杜梅的手,叫,杜县长,杜县长。老倪只是叫着,却没下文。杜梅抽出手,老倪方问,那事怎样了,杜县长?杜梅说没眉目。老倪说,二十里垴包就指望杜县长了。杜梅说,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噢,让学生欢迎是你的点子吧?老倪搓搓手,嘿嘿笑道,我也是想热情一些。杜梅说,别动不动就把学生娃用上。老倪说,我记住啦。杜梅岔开话,问英子娘去什么地方打工了。老倪说,不知道,她没和村里说,她家那摊子,不打工也没法子。杜梅说,你打听一下,打听清楚了,告我一声。老倪没有节奏地点着头。
杜梅回到营盘,马老板刚刚睡醒。马老板不知杜梅又去了一趟二十里垴包,问杜梅睡午觉没有。杜梅说只要马老板休息好,我休息不休息无所谓。马老板嘎嘎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刘富瞅见这个机会,跑出去让人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拿来。刘富要让马老板留墨迹。杜梅皱眉,一般来说,老板跳舞泡妞拿手,叫他们舞文弄墨似有令其出丑之嫌。没料这一招搔动了马老板的痒处。马老板当即挥毫:营盘之地,人杰地灵。杜梅瞧去,马老板的毛笔字也不过小学水平。刘富连声叫好,杜梅想恭维几句,终是没说出来。